鬼“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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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乾 子》载,唐代叶县有个人叫梁仲朋,家住汝州(今河南省中西部)西郭的街南。他在城外有一座小庄园,隐藏在青山绿水之间,景色宜人,还种了很多时鲜的瓜果、蔬菜和庄稼。梁仲朋经常早晨出发到庄园里去转上一圈,查看庄稼的长势,检查雇工们有没有偷懒,傍晚便骑马归来。
  这年八月十五,梁仲朋在庄园待了一天后,吃过晚饭,仍像往常一样告别众人,趁着天色尚亮,开始往家里赶。
  这是中秋的夜晚,天地澄明,空气中没有一丝烟雾和尘埃,呼吸的时候,肺腑一片清凉,好似在水中浸过一般。月亮从树梢上升起来,是又大又圆的一轮,洒落了一地的银光,仿佛能够俯身掬起。
  梁仲朋骑在马背上欣赏着月色,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十五六里。途经一片白杨林,秋风乍起,落叶萧萧,马蹄踩着满地的黄叶,发出一路窸窣的响声。树林里面,是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坟地,多年以来,埋在那里的人少说也有几百口。这是通往庄园的必经之路,梁仲朋早已习惯了这里的肃穆与肃杀,即便是夜里路过,也并不觉得害怕。
  二更时,他感到了一丝倦意,正想着鞭打马匹快些往前走,也好早点回家歇息。可就在他挥动马鞭的同时,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声音。毕竟是荒郊野外,就算胆子再大,心中也不免浮起一丝寒意。他刚要回头,只见从密林深处飞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呼扇着翅膀朝他飞来。起初,梁仲朋还以为是被马蹄声惊起的飞鸟,也没在意。没想到,这鸟竟不怕人,也没改变飞行的路径,一直扑到他的怀里,站稳之后,堂而皇之地坐在鞍桥上面。
  在满月的清辉之下,眼前的这个东西在梁仲朋的眼里一览无余。它看上去有能装五斗米的箩筐那么大,遍体黑毛,身上还有腥膻之气,如野兽一般,脑袋却长得像人,眼珠鼓起,黑漆漆的,滴溜溜地眨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梁仲朋。
  深更半夜碰上这么个东西,又是野外无人之处,梁仲朋的双腿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东西似乎深谙面前这个人的心理,忽然说道:“老弟不要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它不说话还不要紧,这一张嘴,梁仲朋更加六神无主了:天啊!这究竟是什么妖怪啊!
  那个怪物坐在马鞍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梁仲朋汗毛倒竖,脊背发凉,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他估摸着自己不是这怪物的对手,也没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牵着马,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汝州城门外,远远地,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怪物停止了聒噪,“嗖”的一声,从马鞍上跃起,拍拍翅膀朝东南方向飞去了。梁仲朋总算是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朝那怪物飞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夜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已经看不到那怪物的身影。
  梁仲朋回到家的时候,家人早已熄灯睡下,他蹑手蹑脚地钻进屋子,也没顾得上洗漱,胡乱脱掉衣服,爬进被窝,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终于睡着了。这天夜里,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第二天早上,他眼睛通红,根本就没有休息好。
  之后,他好长时间都没再到庄园去。当然,怕家里人跟着担心,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那天夜里的遭遇。开始的时候,行走坐卧之间,他总是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过头去,又什么都没有。他知道这是那天晚上留下的后遗症。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过了些日子,那件事在他心里产生的影响逐渐消退,他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同家里人说说笑笑了。
  一天晚上,明月朗照,梁仲朋忽然来了兴致,叫齐家里的弟弟妹妹,吩咐仆人在院子里架起桌子,摆上瓜果酒食,对月饮酒、赋诗。一家子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那样的月色,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八月十五那天晚上的遭遇,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来当作佐餐的奇闻说一说了。
  于是,他叫大伙都安静安静,他要给大伙讲一讲自己的奇遇。大伙一听,都不再说话了,等着他爆料。他清了清嗓子,说:“你们知道吗,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从咱们家庄园回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怪物!”
  梁仲朋正要向大家仔细描绘那晚的遭遇,一个黑影忽然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开口道:“老弟说我什么事啊?”梁仲朋定睛一看,差点儿吓昏过去。眼前站着的,可不正是那天晚上在杨树林里遇见的怪物吗!
  家里人眼见妖怪从天而降,一个个吓得大呼小叫,四散奔逃,转眼之间,院子里就只剩下那怪物和梁仲朋了。怪物安之若素,坐在梁仲朋对面,朝他眨眨眼睛,热络地说:“又见着老弟了,不如你做東,好好请我喝上几杯!”说着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怪物个子不高,酒量倒不小,一会儿工夫酒壶就见底了,喝光之后,敲着杯子还要。
  梁仲朋知道,现在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样一来,心神反而安定下来。趁那怪物仰头喝酒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怪物脖子底下长着一个瘤,有生瓜那么大,鼻子大如鹅卵,上面黑毛交错。这东西会飞,身后却没有翅膀,看了半天,梁仲朋才弄明白,这个怪物是用耳朵飞的。
  接连喝了几斗酒之后,怪物终于体力不支,醉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见此情景,梁仲朋悄悄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进屋子,找出一把阔口刀,一步一步朝那怪物走去。冷月的清辉下,他举起刀,猛地朝那怪物的脖子刺去,鲜血四溅,那个瘤迅速瘪了下去。怪物吃了痛,“嗷”的一声跳起来,抹掉脸上的血,对梁仲朋嚷道:“如此对待大哥,老弟可别后悔!”说着,双耳扇动,卷起一阵劲厉的风,院子里面飞沙走石,怪物挥动耳朵,飞到屋脊上,转眼消失在暮色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怎么样了?可能有人会问。结局不是很好,据说,梁仲朋家的30口人在三年之内都死光了。
  也许这个妖怪并无恶意,它只是很孤单,有点冷,需要一个朋友,一壶酒,暖一暖肠胃,再对着皓月絮絮叨叨说上几句。有人听的话,当然好,没有人听,也可以慰藉寂寥,以此来排遣这无边的寂寞。
  它长久在人世的外围徘徊,也学会了人与人之间互相称兄道弟,以为这样,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林间的偶遇,会发展成一段惺惺相惜的友谊。殊不知,人世间的兄弟,无论结拜,还是骨血,是最容易反目的。更何况,它这个兄弟还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也就很难说了。妖怪还是同妖怪做朋友吧,为什么要找人,这是一个最容易把异类想象成危险品的物种。事态的发展果然超出了它的预期,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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