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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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能今天碰上了一件高兴事:有人追着屁股管他叫姐夫。

  何大能是河南新郑人。新郑盛产大枣,入秋鲜枣香飘万里,其他季节则有干货行销四方。何大能占了地理之便。就以贩枣为业。一辆胶轮车载几篓枣子,自己驾辕,另有一头小叫驴拉梢,一路南行,至湖北的襄阳打住。然后再贩些豆豉、大头菜等酱品,原路返回。虽是小本生意,却是常年不断,因此也积下了不少银钱。

  只说这一个冬日的午后,何大能贩了干枣南下,正行走在禹州城外,忽然彤云密布,北风也吼得紧了。眼见天公不肯作美,何大能就扬鞭催驴,只想尽快赶到禹州城内,找一个车马店住下,弄一壶老酒暖暖身子,不料身后传来一阵呼叫:“王姐夫,等一等!王姐夫,等一等!”那呼叫声越来越近,霎时就到了何大能的眼前。一个少年骑着一头驴子,伸手抓着了何大能的车辕:“王姐夫,你是怎么回事啊!”

  何大能一怔,扫了少年一眼说:“你认错人了。”

  少年下了驴,却抓着车辕不松手:“姐夫能是乱认的?我是小三子呀!自从去年你和我家姐姐拌了几句嘴,离家以后就再也不肯回来,叫姐姐好等,叫小舅子我好找!今天中午那会儿,你在二十里铺打尖。我就认出了你,就悄悄跟踪你,这不到了家门口了嘛,你怎么不回去看看?你真的不要姐姐和我了吗?”

  何大能只觉得好笑,见这少年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并无半点痴呆模样,怎么就错认了姐夫呢?他抬头看看天,天依然阴沉着。姐夫叫着好听,可自己赶路要紧,这光不能沾。他拍拍少年的手,说:“小兄弟,我有老婆,但不是你家姐姐,再说了,我也不姓王啊。快放手,别误了我赶路。”

  少年挺固执,抓着车辕不松手:“既然碰上了你,决不会再放你走!姐夫,路上寒风刺骨,而路边的村子里就有你的家,就有热酒热被热身子在等着你,你怎么有福不知道享呢!”

  看来,自己的模样与那个什么王姐夫太像了,以致闹出这天大的笑话。这少年不松手,何大能也没办法。他叹了一口气,答应跟少年“回家”,心说他的姐姐总不会认错郎,也好尽快消除误会,自己继续赶路。

  少年欢天喜地,在前边牵驴引路,车子下了大道,来到一个小村。在村头一个小院跟前,少年停了下来,叭叭地敲门,兴高采烈地喊道:“姐姐,你看谁回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何大能的眼睛不由一亮:只见开门的女子有二十四五岁模样,鸭蛋脸儿,丹凤眼,柳梢眉,肤如敷粉,唇红齿白,虽然已经穿了棉衣,却掩不住袅娜的身段。何大能看得心中燃起了一团火,这么一个小家碧玉,那“王姐夫”怎么就舍得抛弃呢?何大能正在胡思乱想,那女子已经来到面前,脸上笑着,眼里哭着,嘴里骂着,一口一个:“狠心人”!那对粉拳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好像给何大能拍打灰土似的。何大能身上麻酥酥的,这么说这女子也把他当丈夫了!

  少年说:“不嫌冷啊?都进屋。”

  何大能离院门只有一步之距。跨进去,他就成了“王姐夫”,晚上就可以拥美人入怀了,后退一步,说明情况,扭头走人,那他就还是清清白白的何大能。可何大能有些把持不住自己,少年在前面拉了一下,女人在后面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就走进了院门。

  既然是个假丈夫,何大能就不敢乱说乱动,生怕言行不慎露了馅。好在女人也不问他这一年的行踪,只顾指挥少年杀鸡洗菜,自己则亲自下厨生火做饭。还不到掌灯时分,饭菜已经做好,还有一壶热腾腾的老酒也上了桌。何大能自然而然地坐了上首,被少年和女人敬着宠着,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渐渐地就有了一些一家之主的感觉。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何况“王姐夫”离家已经一年了,女人的眼里早已烧出火来。刚刚吃罢晚饭,就把何大能拉进了卧房……不料喘息平定以后,女人却抚着何大能的身子说:“一年没见,你的变化太大了,腰比先前粗了,腿比先前长了,劲头也比先前足了。只是,这里的一片胸毛怎么没有了?我要燃亮灯火细细察看……”

  何大能吓了一跳,知道瞒不过去,便狠下心,稳了稳神,搂紧了女人,说:“不用燃灯察看,我天生没长胸毛,根本就不是你丈夫!”

  女人抖了一下:“你是谁?”

  何大能介绍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家庭住址,说:“今天后晌被少年冒认纠缠,我本来是上门向你说明情况,消除误会的,不料被你的美貌镇住了,心说与这样的美人哪怕只有片刻的肌肤之亲,今生今世也就值了。所以将错就错,冒充了你的丈夫。现在我的心愿已了,听凭你如何处置。”

  女人叹了一口气,又把身子朝何大能的怀里拱了拱,说她就是这村上的姑娘,早几年父母故去,弟弟幼小,就招了个上门女婿替弟弟照看这份家业。平时夫妻二人也是挺恩爱的,去年不知道为什么拌了两句嘴,那人一走不回头。后晌那会儿看到何大能,因为二人长得像双胞胎,生生把人给迷住了。也是思夫心切,不管不顾地就上了床……女人幽幽地说:“现在木已成舟,我能咋处置你?明天你早早地走吧,免得外人知道了真相笑话我。”

  一夜风流,何大能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睛,身边不见了美人,院里也不见她姐弟二人的身影。一车干枣还在。自己的驴和少年的驴却不在槽上。这姐弟俩,干什么去了?也不留个话儿!转眼到了中午,院子里依旧冷冷清清的。

  冬日天短,又快到了掌灯时分。那姐弟二人没一个回来,何大能就有些不安了。这两个人,玩的什么鬼把戏?如果说他们摆了圈套坑人,那我现在就拉车走人,无非少了一头小毛驴。可我毕竟当了半天姐夫,吃了他们的酒饭,抱着美人睡了一夜,就算花高价嫖了一回娼,我没吃什么大亏呀。可他们图的是什么?何大能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拉着车子就离开了这个“家”。

  紧赶慢赶,何大能当晚总算投宿在了禹州城里。第二天又买了头驴,重新踏上了南下之路。几天之后,何大能原路返回,又从那个小村旁边经过。也是赶巧了,又在路边碰上了那个自称小三子的少年。只是少年对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却只管拉着一个货郎叫“王姐夫”!何大能打量了一眼货郎,清清秀秀像个读书人,并不似自己这般五大三粗,小三子怎么就又错认为姐夫呢?莫非这姐弟两个是以色相设局,骗人钱财?只是手段不算高明,胃口也小了一点。譬如眼前这个货郎担,满打满算也不值一块银圆。看穿了这个小把戏,何大能也就瞧不起这姐弟二人了,他也不去揭穿他们,只管自己匆匆赶路。

  待何大能回到家里,才知道那姐弟二人并不简单。因为老婆一看见他,就惊惊乍乍地问:“你得了什么病啊?这么多天了真要把人急死!”何大能被弄得一头雾水,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有什么事慢慢说。”

  老婆告诉他,就在他出门的第二天,有个少年火急火燎找到她,说自己是一家客栈的小主人,何大能在他店里突发急病,店里正请了大夫救治。那病来势凶猛,请了几个中医都束手无策。好在现在是民国了,禹州城里也有了西医,那西医大夫给何大能打了麻药,打开腹腔,割去一节叫盲肠的东西,总算是稳定了病情。西医手术费昂贵,要三百大洋。少年前来,一是讨要垫支的手术费,二是请何家去人护理病人。因怕何家不信,特地把何大能的小毛驴送回做个见证……有自家的小毛驴为凭,老婆缘何不信?当即就拿出三百块大洋,还了少年垫支的手术费,并央求少年先走,回去继续照看何大能。自己则安顿好孩子、家事,随后就去了禹州城,只是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少年说的那家客栈……

  何大能自此才恍然大悟,风流那夜,自己不是把家境和住址都说给美人了吗?人家第二天就直奔家里套走你三百大洋!何大能知道自己上当了,可又有苦说不出,面对老婆的询问,何大能禁不住唉声叹气:“你什么都不要问了,那几天我的确病了,花钱买了个明白,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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