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骂骂出了个钦点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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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咸丰年间,湖广总督骆秉章麾下有个叫樊燮的满人总兵,虽然斗大的字不识半筐,但6L着满人的身份,很是骄横。

  有一次,骆秉章带了他去拜访湖南巡抚张亮基,让樊燮暂且堂下等候;由巡抚的师爷左宗棠作陪。

  左宗棠陪着樊燮刚攀谈了几句,发现这个满人总兵言语粗鄙,就懒得多搭理。樊燮看左宗棠一副疏慢的样子,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只寻不得由头发作。

  正巧这时候,一个下人给他茶杯添水,不小心洒了两滴在他衣袖上,樊燮顿时大怒,连杯子带茶水朝那下人脸上泼去。

  下人不敢作声,捂着脸远远躲了开去。可这一下惹恼了左宗棠,他清楚樊燮是冲自己发的脾气,心高、气傲的他怎容得了这种蠢夫给自己摆谱?当时“呼”地站起,扬手“啪”地就给樊燮一巴掌,还抬腿狠狠踢了一脚,叱道:“王八蛋,此地抚衙怎容得你这蠢货撒野!马上给我滚出去!”

  樊燮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当时一怔,醒悟过来后,隔座先一拳挥去,左宗棠侧脸让过了,樊燮见没打着,身子随即从座上“腾”地跳起,一把扭住左宗棠扬拳就打,左宗棠也不相让,两个人当时就在堂下厮打起来。幸亏抚衙里许多亲兵上来把双方架开,才没闹出人命。

  张亮基、骆乘章正说着话,听见外面吵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出来看见这情景,骆秉章先喝住樊燮。问过事情缘由,他朝左宗棠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没跟张亮基告辞,悻悻地带了樊燮掉头离开抚衙。

  回到行辕,骆乘章思忖,这巡抚衙门一个小小的师爷,竟敢殴打自己手下堂堂五品的总兵官,这分明是对自己的藐视,越发来了气。马上写了封信,派人给张亮基送去,要张亮基对左宗棠给予严惩。

  谁知张壳基并不买他的账,写一封回信告诉骆秉章说,那蠢夫撒野自取其辱,骆大人倒是该好好约束一下这样的弁将,以免滋事。

  这一下无疑是火上浇油,骆秉章不觉怒火中烧,连夜写了一封奏折状告张亮基纵容下人殴打辱骂朝廷五品命官,还在奏折后面写了这样的字句:不诛左宗棠,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事顿时弄得朝野皆知。一班满人官员听了,一齐鼓噪要杀左宗棠。谁知这一下激怒了在朝的湖南籍官员,联名具奏保左宗棠,连两江总督曾国藩也出来帮左宗棠说话,闹得咸丰不得主张。他身边的一位侍读学士劝说:“圣上千万要慎重。现在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万万不可为一小小总兵让湖南这么多官吏丢面子。”

  原来,当时太平军已经席卷了大半个中国,清政府风雨飘摇,曾国藩的湘军已是抵抗太平军的主力,咸丰左右权衡,不敢治罪左宗棠。反而颁旨实授左宗棠四品京官,让他去曾国藩大营当副手,同时把樊燮的总兵职务开革。

  樊燮被撤了官职,一口气憋着吐不出来,一下病例在床,躺了几个月,顾不得身体还没复原,就让家人立即雇起泥水木工,说要在前厅天井里起遣小楼。

  没多少时候,一栋小楼落成。这一天,樊燮吩咐下人把厅堂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清晨,樊燮吩咐大开正门,自己整肃衣帽来到大门口,恭恭敬敬站着迎候。没多时,一顶使轿款款而来,停在了樊家门前。樊燮疾步赶了出去。亲自给轿子下帘,轿子里踏出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戴方巾的先生。樊燮侧着身子陪了那老先生一路进去。

  这时,樊府大厅上已是红烛高燃,家人环列,樊燮把那位老先生按在正中太师椅上坐下,拉过一边的儿子樊山给先生磕头,他自己恭恭敬敬地在一边直直站着。原来,今天樊燮是给儿子举行隆重的拜师仪式。仪式过后,先生正想对樊山说几句做学问的话,忽然间见樊燮也直挺挺跪在了自己面前,慌得急忙站起相搀:“东翁,你,你这是做什么?”

  樊燮跪着不起来,口里说:“先生,我是一介粗夫,胸无点墨,今天请到你先生,实在是家门有幸,望先生用心教我这孩子,让他做出点学问,老朽在这里代樊家祖宗给老师磕头了,并求先生赐写两个字。”说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那先生死活才把他扶起:“东翁有事只管吩咐。”

  樊燮这才起来,吩咐家人捧来纸墨笔砚,又让捧来一盆清水,自己仔细净过手,然后小心替先生铺好纸张,又亲自磨墨。

  先生提着笔问樊燮:“东翁要老朽写哪两个字?”

  樊燮说:“雪耻。”

  先生一怔,当即挥毫,写好两字,樊燮小心翼翼把纸捧着放到一边桌上晾起,转身又求先生:“请先生再给我写六个字——要大。”

  “六个何字?”

  “王八蛋,滚出去。”

  那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一脸愕然,

  “是‘王八蛋滚出去’六字。”樊燮认真重复了一遍。

  樊燮话出口,先生顿时勃然变色,把提着的一支笔“啪”地一摔,大声叱喝:“匹夫你什么东西,敢如此侮辱斯文——”一拂衣袖朝外就走。

  樊燮一呆,马上醒悟,知道先生误解了,赶快上前一步拖住先生,让他坐了,然后细细把自己不久前的一番屈辱抖出。先生怒色稍解,提着樊燮拾起的笔写下那六个字。

  樊燮对先生谢了再谢,立传工匠把“雪耻”二宇镌成匾额,悬在小楼门楣上;又吩咐把那“王八蛋滚出去”六个字刻到一块木牌上,竖在小楼门前,樊燮对着匾牌发誓,如若子孙不能上进,永不撤下这块“洗辱牌”。又把儿子樊山叫到了跟前,指着门楣上“雪耻”二字问:“这二字该读什么?”

  樊山不假思索随口答应:“雪耻。”

  樊燮不吱声,又问竖着的洗辱牌上的字问:“这六个字也给我念一念。”

  儿子不知父亲什么意思,不敢不念。

  樊燮铁着脸说:“难为你小子认得下这八个字。我且问你,你知道我造这栋小楼做什么?”没等儿子作答,樊燮硬邦邦掷出一番话:“听着!你爹半生出生入死,搏得五品官衔,想不到竟遭遇左宗棠这小子那番羞辱。这事时时梗在心里,要靠你小子替我报仇雪耻,不然你就是忤逆!——这小楼是专为你读书所建,我每年五千金请下了先生来教你,从明天起,你就在这上面给我好好读书,不得我允许不准下楼!以后若不比左宗棠高一层,你永远给我待在楼里!”

  樊山听了父亲一番话,年少气蛊的他一心要替父亲雪耻,就在自己书房墙上大书五字:“左宗棠可杀!”用于勉励自己。

  从上楼这天开始,樊山果然昼夜苦读。不敢有一点懈怠。不到一年,樊山考中秀才,过两年又中了举人,再过一年竟中了进士,钦点翰林,这时樊燮心头一口恶气才吐了出来,请过祖宗撤了“洗辱牌”。

  樊山一直做到陕西布政使,左宗棠已是陕甘总督,樊山是他下属,但因为心里藏着父亲这一层宿怨,樊山见了左宗棠总是别转脸,不予理睬。

  时光荏苒,这一年中法战争爆发,左宗棠奉旨督办福建军务,他已是七十四岁的老人,因为旅途劳累,偶感风寒,一病不起,不久在福州病故。朝廷颁旨当地为其建造专祠,三品以上官员前往致祭,樊山却推托有病不肯去。

  但只隔一天,左公祠来了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搀扶他的正是樊山。老人让樊山在左宗棠神像前放好供品,插好香烛,身子直挺挺跪了下去,嘴里讷讷地说:“左大人,王八蛋樊燮带了儿子特来给你磕头。想你骂我‘王八蛋浪出去’六个字,竟换了樊家一个钦点翰林和二品官衔的子孙,叫我心里怎样感激你啊。而且我这‘王八蛋’如今也能粗识文字,懂得了许多札数,不是大人骂我,可能吗?我可是真心感激您哪!”边说边吩咐樊山。“还不赶快跪下给左大人磕头!”

  

  选自《山海经》2007.5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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