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口“鬼楼”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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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春天,古城即墨刚刚解放,“土改”工作已在即墨全境全面展开,县政府大部分干部都被抽调下乡参加“土改”了。公安局里只留下我和“机要员”小梁留守。这时,金口镇又传来消息说,金口镇上的“姚记油坊”又开始闹鬼了。

  有关“姚记油坊”闹鬼的来历,解放前伪警察局的档案里就有记载,解放后,我地方武装也曾派人侦察过多次,却始终没有破解“鬼搂”闹鬼之谜。这次,县委郑书记亲自点将,由我去,把“鬼楼”闹鬼的事彻底搞清楚。郑书记说,小姜虽然年轻,却不毛躁,工作上肯动脑子,有股韧劲儿,肯定能够完成任务。

  实际上我哪有那么好?主要是我们县公安局实在是抽不出人,也无人可派了。

  金口镇是古城即墨沿海的一个较为繁华的大镇。繁盛时期,传说有“三百六十油碾,三百六十舢板,三百六十妓院”。镇上遍布油坊、豆粕、麻、丝等土产品商号,金口港上更是千帆林立,人流如织。因此,解放前龙蛇混杂的金口镇不但是故我双方反复“拉锯”的地方,也是山寇海匪们经常争夺的地盘,社会情况极其复杂。

  “姚记油坊”是金口镇上最大的一家油坊,它占地近十亩,是个独立的院落。院落周围修有围墙,围墙的四周甚至还有像模像样的角楼,环卫着院落中央一幢土木结构的复式楼房。

  ——就在这样一幢有一定防卫能力的院落里,“姚记油坊”掌柜姚敏中一家十几口竟被海匪“郭鹞子”全部绑走,在黎明的海滩上全部活埋!

  说来真是可笑,姚敏中和“郭鹞子”的仇竟是因为老鼠结上的。

  “郭鹞子”原是金口镇上的猎户,善御鹰。每隔几日,“郭鹞子”七岁的独子都要到野外为家养的鹞鹰捕鼠。有次,“郭鹞子”的儿子路过“姚记油坊”。被姚家屋檐下的两只画眉吸引住了,便在“姚记油坊”门外探头探脑,徘徊不去,并不知不觉进入姚家的庭院。姚敏中出来往外撵他时,他的脚一绊摔倒在地。刚捕到的一笼子老鼠,全放生在了“姚记油坊”!从此,“姚记油坊”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姚家的油篓里经常漂浮着死老鼠,原来很有名气的“姚记豆粕”也常夹杂着黑豆似的老鼠屎。谁还愿吃姚家的豆油,谁还能买姚家的豆粕啊。姚掌柜想尽一切办法灭鼠,可老鼠总是除之不尽,算是吃定他了!气得姚敏中一度扬言,要把 “郭鹞子”的那个小崽子剥皮榨油,做成肉饼!

  因此,当“郭鹞子”的独子溺死在“五龙潭”时,“郭鹞子”自然怀疑姚敏中,把丧子之痛全记恨在了姚敏中身上。因为儿子落水时,有人说曾看见姚敏中路过“五龙潭”。那么,至少姚敏中也是见死不救,丧尽天良。把我儿子推入五龙潭,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姚敏中却是有苦难言。后来,他不堪“郭鹞子”几次的暗里报复,也找人暗算过“郭鹞子”,都被“郭鹞子”逃脱了。别忘了“郭鹞子”是猎户,有着野兽般的机警。何况他已是孤身一人,居无定所,而且手里还有枪。

  1947年,当“郭鹞子”拉队伍回来时,姚敏中再也没胆量和人家抗衡了,便找人从中说和,若能了结“莫须有”的仇恨,他情愿给“郭鹞子”赔罪。为表示诚意,姚敏中还派人给“郭鹞子”送去一笔钱和十几篓上好的豆油。本来,事情完全有可能了结。不料,在给“郭鹞子”的油篓里,竟也漂浮者几只令人恶心的死老鼠!“郭鹞子”便旧仇新恨全上心头:儿子属鼠,儿子也是溺死的。这哪里是几只溺死在油篓里的老鼠,这分明是儿子不死的冤魂!

  “郭鹞子”假意答应姚敏中既往不咎,却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趁姚敏中疏于防备,突杀一个“回马枪”,摸进“姚记油坊”,把“姚记油坊”洗劫一空,把姚家大小十几口全绑到东海滩,全活埋在一个早挖好的大沙坑里!

  涨早潮之前“郭鹞子”的队伍撤走时,“郭鹞子”派人放言:“姚记油坊”已是儿子鬼魂的居所,谁也不准打扰。谁若进入姚家的房屋一步,我“郭鸽子”就灭他满门,让他人茅儿不剩!

  偌大的“姚记油坊”从此便空寂下来,并随年代而荒废,庭院里长满齐腰深的野草。有风自海上来,透过墙壁的缝隙钻入姚家的木楼之内,再从残破的门窗呼啸而出,发出骇人的啸鸣,在漆黑的夜里很是吓人。

  大约过了半年左右,“姚记油坊”就开始闹鬼了。“姚记油坊”之内经常无故传出油锤打油,上下木楼的脚步声。咚咚之声在空寂的夜里清晰可辨,许多人都听到过。人们都说,那是姚掌柜的冤魂在守候着他的油坊。于是“姚记油坊”更加神秘可怖,没人敢进了。

  时间一长,“姚记油坊”周围的人家都搬走了。谁愿意与鬼为邻呢?

  我在悄悄入驻金口镇的第一天便由镇上的一个老更夫那儿把“姚记油坊”闹鬼的来龙去脉了解得清清楚楚。据我分析,这事恐怕与潜伏的“敌特”有关。我查过资料,虽说“胶东反共先遣救国军”被我“华东警备旅”全歼于平度天柱山,可“先遣军司令”“郭鹞子”却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迹象表明,他已经潜伏下来。“郭鹞子”在金口猖獗多年,有着搞不清的社会关系。在不利的情况下,他还可以扬帆出海,躲到我地方政府尚难顾及的某个海岛上。因此,“姚记油坊”很可能是他的藏身处之一。至于“闹鬼”之事,肯定是有人故意制造恐怖气氛,以达到不让人接近“姚记油坊”的目的。

  在那年月,我如此判断无可厚非。那时,这是最起码的“敌情观念”。

  我已在“姚记油坊”潜伏一整天了。我伏在木楼的正南,一人高的草丛中。这里视野很好,整个庭院的每个方位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临潜伏时,我和当地工作组的同志约定好了,一旦情况紧急,就鸣枪为号,他们会在几分钟内赶来增援。

  有蚱蜢跳上我的额头,有蟋蟀钻入我的头发。刚才,还有条“赤练蛇”从我背上爬过去。我愣是屏心静气,纹丝不动!

  快到下半夜了,我正要再嚼一只红辣椒解困,突然,七八米之外的木楼之内,传来令人惊怖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咚、咚……像是登楼的脚步,却似太缓;像是油锤敲击豆粕,却又打击不实。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以骇人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尽量轻微地翻翻身,舒展一下筋骨,然后悄悄站起来,向那满是腐朽之气的木楼掩去。

  一阵海风吹来,庭院的野草瑟瑟作响,正好掩盖我轻微的脚步。天上本不太亮的月亮也躲到一片云里去了,四周一片阒然。

  我登上台阶,从虚掩的门进入厅堂。厅堂内别无他物,只几把缺腿断臂的椅子和一张桌子东倒西歪,显得空荡荡的。紧挨桌子的一侧,是一条狭长而陡峭的楼梯,脚步声在楼梯的尽头消失了。

  借窗户泻进的微弱的月光,我目测了一下,那几十级的楼梯接近八十度,且不说登楼会发出声音打草惊蛇,单是如此狭陡的楼梯,在紧急之时也足够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一头栽下。

  还是守株待兔。我闪到一个门扇的后面,把月色映出的淡淡身影和门扇后的黑暗混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狭长的楼梯尽头又传来脚步声!已从楼顶的阁楼到了二楼:咚、咚、咚、咚……脚步如重锤敲在我的胸口,我的心几乎要从口腔跳出来了!

  下来啦!已到我面前的这条楼梯顶端,就要向我,迎面逼来!

  可要命的是,我竟连敌人的一点点轮廓也看不见!我的眼睛该是早已适应了黑暗,这是怎么啦?我下意识地用左手搓了搓眼睛,咚咚的脚步声忽地一停——

  咚咚咚!敌人又下了几级楼梯,我的藏身处肯定已进入对方视线!我双手握枪大喝一声跳出:“不许动,举起手来!”

  咚咚咚咚咚咚……对方非但没被我喝住,反而加速向我扑来!我果断地抠了扳机,哒哒哒哒……“二十响”匣子枪的一个整梭子狂泻而出,向楼梯横扫过去……

  可我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的才是最危险的!咚咚的脚步并未因我的手枪弹尽而止!

  我已来不及换弹夹,劈手把手枪向楼梯上感觉中的目标狠命砸去!接着一个半转身,抱住头冲破窗户蹿到了院里!

  我的手中已没了武器。在落地的瞬间,我的右手下意识地在地上一抄,也不知抓起一个什么东西。侧身猛地站起,准备给追击而出的敌人迎面一击!

  偌大的庭院却突然陷入寂静,可怕的寂静!月光下我身体突然固定的影子可笑而笨拙。

  当我和赶来增援的工作组同志打着火把冲进木楼,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楼梯上我的手枪。在手枪旁边,一只尺半多长的巨鼠脑浆迸裂——我=十发子弹把楼梯梯板打得木屑纷飞,竟未伤它分毫。巨鼠是被我最后甩出的手枪砸死的。

  “姜同志,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工作组的老李见我还扬着右手,突然问我。

  霎时,我羞得无地自容。我手中的一只癞蛤蟆已被我生生攥死,我却浑然未觉……

  案情很快真相大白。当年姚敏中姚掌柜大概是为了防鼠,在这木楼的阁楼之上放了十几篓上好的豆油。但还是被无所不知的老鼠发现了——试想夜深人静之际,鼠们于油篓四周环坐,长尾次第垂下,沾满香喷喷的豆油,再曲尾而回,津津而食,是何等怡然的鼠乐图啊!当然,也有落入油篓的倒霉鼠,在喝足了豆油之后,继续败坏姚老板的生意。那些油足饭饱的鼠们,则在拖着长尾消食的同时,尾尖沾土粘尘,久而久之,就像被我砸死的这只巨鼠一样,尾巴上装了核桃般大的“流星锤”,每于楼梯上跳上跳下,便咚、咚、咚、咚……

  

  选自《新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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