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宣德大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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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天,天气非常冷,正想一个人捧杯热茶在家里“猫冬”。偏有朋友急匆匆地来找我,说南城有户人家,藏了一只宣德年间的大缸要出手,一家拍卖公司已经看上了,出价180万元。缸的主人则表示:“三天之内,可以让利给朋友。”

  “宣德”瓷器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我心里想着,禁不住朋友的软磨硬泡,就顶着凛冽的寒风,跟着去了。

  转眼间,走进一户人家。朋友说:“白先生是古代陶瓷鉴定专家,您家里的玩意儿是真是假,他说了算。”屋子里的人都露出一种期待的目光。

  我把朋友拉到一旁,小声说:“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说他们家的东西是真的,我买不起;说是假的,我还能从这屋子里站着出去吗?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朋友和屋里人都笑了,说:“瞧您说的,把我们家当成威虎山了吧?”

  要说起来,我这个人还真有点毛病,禁不住人家忽悠。于是,我对主人家说:“那您就千万别拿我当事儿了,有什么宝贝您直说。我看得了,就给您看,看不了,您再另请高人。”

  屋里的人聚到一起,嘀嘀咕咕,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白先生呀,让您看的这件东西,可能是您这辈子再也看不着第二件的宝贝,是一口明代宣德年间的大缸,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文革’的时候怕招事,我们家老爷子把它用蜡封好,埋在院子里。老人家临死前要我们给挖出来。现在,这房子要拆迁,我们哥几个也该分家了,决定把它卖掉。有个拍卖公司看上了,出价180万元,可我们哥几个想了想,觉得卖给朋友更保险一些……”

  这家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家世说得天花乱坠,估计我已经进入角色了,这才把我引进内室。

  内室的正中间是一块地毯,地毯的正中间堆着一座“小山”,上面遮了一床白被单。主人家小心翼翼地掀开白被单,那惶恐劲儿,好像是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了他们家的祖宗。

  待那个“宝贝”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我盯着这口大缸看,别人就盯着我的脸看。我没看出这个“宝贝”跟大明朝的宣德年间有什么关系,当然,他们一家人也就没从我的脸上看到激动不已的神色。

  这是一口深褐色的大缸,高约一米开外,口径八十多厘米,缸的四周用“立粉”的方法绘出松树、仙鹤、宝塔、和尚等图案,看着就觉得特别丧气。缸的口沿有一圈一圈的“封盖”,就像老北京用的煤球炉子上箍的一个个铁圈儿。说它是盛水的吧,不合制式;说它是腌咸菜的吧,又太讲究了。赏玩了二十多年的瓷器,这玩意儿我还是头回见到,但我心里明白它大概是个什么物件,只是不敢随便说出来。

  看我半天没反应,主人按捺不住了,不客气地问道:“白先生,在这宝贝面前,您可是真沉得住气,不会把您给镇住了吧?”

  我说:“恕我眼拙,我还真被它给镇住了。敢问这是个什么东西呀?”

  主人说:“什么东西?这是大明朝皇宫里给皇上养金鱼用的大缸,宣德年间的。没见过吧?是宝贝。”

  我心里说,皇上才不会用这丧气玩意儿养金鱼呢。可又不便表现出来,只好顺应着说:“对,是宝贝。”就想离开。

  主人一把拦住我说:“您别走哇,大老远的请您过来,是想听听您的见解。”

  我看了朋友一眼,朋友就说:“你实话实说吧。”

  我琢磨着,要不给他们说出个一二来,我是走不了的。我坐下来,点了支香烟,平静地说:“各位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这东西,第一它不是鱼缸,第二跟明代不搭界。说明白了你们可别打我,它是一尊装死人用的肉身瓮。过去,庙里的僧人圆寂了,要以坐姿摆好放入瓮中,然后一层层地把盖子盖好,再糊上石灰,或埋入地下或藏于窑洞,这是出家人的一种丧葬形式,当年,我在南方见过类似的东西,你们仔细看看缸上的图案就明白了。”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们家的女主人便跳着脚地骂:“缺德鬼呀,我说这东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原来是装死人用的棺材,你们把它当成祖宗似的供着,晦气死啦!”

  我劝说道:“大嫂别着急,兴许当年他们家人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看着好玩就收回来的。”

  那大嫂又骂道:“跟他们家没关系。是这几个缺德鬼上礼拜花了18万元钱,不知道从哪里买回来的,愣说是明代的鱼缸,值180万元。这心眼缺的。”

  我忽然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就开导说:“不是有个拍卖行要吗?别说180万元,就是给1.8万元都卖。”老大抽抽嗒嗒地说:“上哪儿找拍卖行去呀?我们哥几个每人凑了6万元钱,卖主说这东西能翻10倍,您看这事闹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陪他们长吁短叹。

  选自《特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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