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边界“攻心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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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在喜马拉雅山东部,围绕着麦克马洪线中印那场恶战过后,为了搞政治攻势,中印双方在没有战火的亚东边防的几个紧要关口,架上了对峙的大喇叭,展开了“广播攻心战”。一日三遍,高腔大调,你方喊罢我登场。

  1971年,我结束在北京大学东语系一年的印地语强化培训后,被调进西藏军区政治部广播队。广播队在距拉萨千里外的亚东,那里设有乃堆拉、则里拉、卓拉3个山口广播组,我去了海拔最高、又不通车的卓拉山口。

  卓拉由于山势太高,高寒缺氧,一年四季几乎都要穿棉衣,一年就有一半以上时间因大雪封山与世隔绝。由于地处印度洋和青藏高原热冷气流交汇处,就是风和日丽的夏天,卓拉这里也是终日云遮雾罩。从山下到哨所,要穿过几道云层。“脚踏祥云”的滋味绝不好受,每当被云雾罩住时,生活在哨所的战士就胸闷、头疼、恶心,吃不下饭,要死了一般。

  当时,战士们终年居住在洞不是洞、窝不是窝的穴中。夏天穴中的水啪啪往下滴,用粗板、烂木搭起的“床”下汪着一洼水,被褥湿潮得发臭;冬天滴水形成比象牙还要粗长的冰挂,稍不慎就碰得头破血流。

  由于两军哨位相距近,“国界”只是一道没膝高的矮石墙,双方的活动尽收眼底。老同志介绍说,我方当初就是隔着界墙喊话,“文革”初期变成扬声器,再后来换成了2000瓦特制的有线广播。硕大的广播喇叭并排安装在最前哨,可扬声5公里远。播音室在距边界几里处,是用石块垒起的碉堡,靠汽油发电机供电。组里有播音员、技师。我们这些学外语的担当的任务是播音。由于组里人手太少,播音员还得发电,帮忙修理机器。

  我们的播音内容比较严肃,每天三次广播,除了读毛主席语录,就是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印地语(又称北印度语,是印度的两种官方语言之一),广播的主要内容,这要在晚上录制好。由于山口上信号不好,录制节目是最头疼的一件事,往往要录制两三遍。因为中央台的印地语节目在晚上23点以后才有,所以,我们录制好就到了翌日凌晨。由于早上7点钟得准时广播,6点钟就得起床发电,高原上部队规定要睡9个小时,可晚上我们只能睡四五个钟头。当时,对印军广播是一项政治任务,误播5分钟,就得报总政治部,所以,大家谁都不敢马虎。由于忙,又在哨所搭伙,一天不洗脸、不吃饭,一个月不洗澡是常事。

  一开始到山口,总睡不好。不仅仅是因为缺氧,还有害怕,怕外国兵摸营。双方相距这么近,他们抬抬腿就到了,我们兵器又不足,打起仗来不吃亏才怪!早来的同志也许是故意逗我们,开始几天净讲一些外国兵摸营的事,我们越听越害怕。不是怕别的,是怕不明不白地当了俘虏。一星期后,就不怕了,半夜开门睡觉也不怕,晚上走夜路也不怕。为什么?因为明白了“台风中心最平静”的道理。由于边防政策、边防纪律的约束,双方的哨兵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一旦动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般情况下,边防一线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这些非战斗人员,是大可以“高枕无忧”的。

  由于不通公路,我们所需用的一切物品,都要靠人工从几十公里外的山下往上背。每年夏季都要从亚东镇招募四五十名藏族民工,背运半个月时间。因为是人力,又是老百姓,运费就贵,每斤9角钱,相当于5斤大米的钱。那时,我每月的津贴是12元钱,新战士8元。

  当时,卓拉山口的物质生活、文化生活,都是极贫乏的。

  这里种菜不长,养猪不活,一天三餐只能吃陈米、脱水菜。脱水菜就是干菜,味同嚼蜡,要不就是海带煮黄豆,改善伙食也只能是豆腐或蛋粉,最好的时候,能吃上一点山下背来的萝卜和土豆。由于气压低,煮不熟饭,我们每天只能吃夹生的大米饭。因缺少维生素,大家的指甲翘得像小勺一样。

  这里看不到报纸、读不上家信,连收音机都收不好信号。文化生活上,每周一场电影,可是,只有《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这些老掉牙的片子。因为交通困难,山下就是有片子也送不上来。因为太寂寞,一部《地道战》我曾看过十多遍。为了找乐趣,我们就逗老鼠玩。卓拉山口的老鼠特别大,像小兔子,毛茸茸的很可爱。我第一天到卓拉山口,发现屋角有几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啃吃圆根(藏萝卜),我问组长:“咱们还喂了几只兔子?”他笑着说:“哪是兔子,是老鼠!”

  为了活跃气氛和锻炼身体,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组里还用木板打了一张乒乓球台,经常在云雾散去的周末举行比赛,哨所的战士笑我们是“苦开心”。

  卓拉的自然条件虽然艰苦,可也有它美的一面。这就是夏天,杜鹃花开的时候,喜马拉雅山上的杜鹃树生命力极强,在山下是乔木,随着海拔升高,变成灌木,到了4000多米,它变成了“小草”,可花照开不误。每当这时,卓拉山口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十分壮观。

  印军的广播比较随便,经常播送一些挑衅的内容。我方广播组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每周得派人去一趟最前哨,收听记录他们广播的内容,向上级汇报。广播组驻地离最前哨并不远,但都是十分难走的山路,且有一处峭壁,往来一次几乎得一天时间,雨雪天就根本上不去,常常误事,组长对此很头疼。

  我到最前哨做过几次记录后,突然想起读高中时看戏,县剧团演出是用喇叭做麦克风。印军广播时我们的喇叭不就是一个麦克风吗?如果把收音机接到线路上,不是不用上最前哨,就可以听到他们广播的内容了吗?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组长。组长说可以试试。他给了我一部熊猫牌收音机,这是我们国家当时质量最好的收音机。一试,收听效果果然很不错!

  我到卓拉广播组的第九个月,也就是1972年9月底,卓拉山口遭遇了一场特大暴风雪,两米多高的线杆被雪掩埋。我同战友踏着积雪去查线。第二天,从最前哨下山时,又遭遇风雪。风力在十级以上,根本无法行走,我们只能在雪地里爬。因为缺氧,风又大,人喘不上气,爬两步就得停下,用手在雪地上刨个窝儿,把脸埋下呼吸。大半天时间,我们才爬了不到50米。我们几乎冻成了冰人,不得不放弃下山的计划,就近钻进一处哨所。

  我们的棉裤、毛皮鞋已和皮肉冻结在一起,战友们就用大衣给我们包上焐,老半天才脱下来。由于我的脸受到强紫外线的灼伤和暴风雪的冻伤,从最前哨下来后,我就到后方野战医院去住了半个月院。现在,每到冬季或上火,我的嘴就会溃烂一次,就是那次落下的后遗症。

  这次大风雪持续了几个月,线路实在无法修复。加上政治形势的变化,经上级批准,我们停止了对印军的广播。接着,另外两组也相继停止了广播。一段时间后,印方见我方停止了对他们的广播,他们也停止了对我方的广播。半年后,我方拆除了哨卡上的大喇叭,印方接着也拆除了。从此,双方在亚东边防延续了将近10年的“对敌广播”,画上了句号。

  选自《文史博览》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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