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两年前，李小山在西藏那曲打工。那曲地广人稀，下工后除了躲在工棚玩牌，无可消遣。但同村工友皮子却很少玩牌，他借了辆摩托车四处游逛，说去看高原夜景。
这天，李小山正上工，突然接到驻地打来的电话，说有他的包裹。谁会给他寄包裹呢？母亲早逝，父亲蹲了十五年监狱，放出来没多久就喝酒醉死了。曾经相依为命的哥哥去捞钱，钱没捞到却把命搭了进去。李小山想不出谁还会惦记他。
一下工，李小山就借了摩托车直奔邮局。包裹沉甸甸的，在收件人旁边，还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很小的字。这让李小山更纳闷儿了，谁还记得他生日？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裹，里面的东西让李小山吃了一惊。
盒子下面，还有一封信，信居然是哥哥在两年前写的。哥哥只上过三年小学，可信厚厚的，足有二十来页。
小山：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希望你能接到这封信，而且是在你十八岁的这天。从今天起，你做的错事就没有年龄做借口了──这话我是从一个律师嘴里听说的。如果你做错了，错误大，就会像我一样被枪毙。
在监狱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咱这个村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这一茬儿，没做过坏事没蹲过监狱的，只有四个人。咱爹他们那一茬儿，有十六个蹲过大牢的，包括咱爹。一直以来，没有人觉得蹲大牢有什么丢脸。所以，我才会去偷，去抢，跟人斗勇斗狠。现在，我要一件件地把事情告诉你……
看完信，李小山哭了。哥哥因为抢劫杀人被判死刑，两年前的冬天被枪决。当时十六岁的李小山哭了一整夜。这些年，他和哥哥相依为命，不管哥哥如何坏，他对李小山却是像父亲又像兄长。将信放进贴身的内衣口袋，又将那件礼物掏出来塞进怀里，李小山骑着摩托车回了工地。一进门，他就看到皮子在等他。皮子笑着说：“小山，今儿个你生日？有人寄礼物来了？”
李小山惊讶，问他怎么知道？皮子说：“你接电话时，我听到了。”
李小山默不作声，皮子不由分说，叫上另外三个人，一把将李小山重新拉上摩托车说：“带你兜风去！”李小山挣扎着想下去，却被皮子一把按住，他瞪起眼说：“我跟你哥是铁哥们，我不罩你谁罩你？再敢闹腾，小心我扒你的皮！”
摩托车骑得飞快，李小山却心生忐忑。看得出，皮子对这儿的路线很熟悉。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停在了一家小工厂的跟前。
李小山打了个寒战。皮子告诉他，这是金砂厂，最近两天出了一批成品金子，我们就是冲着金子来的。说罢，他将几个肉团从墙根下的狗洞扔进了里面。然后，他带着几个人闪出百米远。约摸有一根烟的工夫，皮子几个人又折了回来。看门的狼狗，已经被搞定了。
望着狗洞，皮子示意李小山钻进去。李小山身材瘦小，只有他能钻进洞子，然后打开铁门，哥几个再马上冲进去。李小山心里打鼓，明显不情愿。这时，皮子凶相毕露，一撩上衣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你，你不是要带我庆祝生日？”李小山声音哆嗦着问。
皮子拍拍他的肩，笑了：“今天叫你入伙，就当为你庆祝生日。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你爹你哥都是好汉，相信你也不会是孬种！”
李小山低下头，没说话。皮子似乎有些诧异：“怎么了？你不干？我告诉你李小山，拉你入伙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今天既然来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李小山没说话，他知道村子里的人怎么对付不入伙的，先打个半死，然后看到一次打一次，打到你入伙为止。而一旦他们的事走漏消息，先报复的就是那个不肯入伙的人。
皮子用力推了他一把，李小山看一眼皮子，说：“如果，如果我被抓住怎么办？”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决不会扔下你不管！”皮子很坚决地说。
“一言为定啊！决不能跑！”李小山重复道。
皮子将胸脯拍得震天响。李小山下了决心，小心地躺到地上，一点点地往里蹭。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就在李小山快要蹭进门里的刹那，突然间，一副手铐从天而降，一端挂在了铁门上，一端挂在了李小山刚刚伸进门的手腕上。
围墙的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李小山用力挣扎，可手铐越挣扎越紧。听到他的呻吟，皮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着打火机。他趴下身子一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不好，遭了暗算！话音未落，皮子带着两个同伙扭头就跑，压根儿不管被铐在铁门上的李小山……
看到皮子和同伙跑得不见踪影，李小山长舒一口气。他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手铐，然后蹲在了厂房一角。荒原多野兽，靠在厂房边，他还能捡条命。
天亮之后，李小山辗转回到工地。皮子和两个同伙生怕李小山供出了他们，早连夜跑掉了。他们之所以跑到天高地远的那曲来，都是因为身上有案子。
在那曲一干就是四年，李小山攒了六万块钱，离开了西藏。包工头看李小山老实肯干，回家乡开采石厂时就带上了他。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城，民风淳朴，采石厂很快就红火起来。李小山入了股，买了房，又娶了个淳朴善良的女孩做妻子。
新婚之夜，妻子看到摆在床头的手铐，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于是，李小山给她讲了个故事。他十八岁那年，收到死去两年的哥哥寄来的礼物，就是这副手铐。这是哥哥送他的成人礼物，一旦走入歧途，这副手铐就将永远地戴在他的手上。
送弟弟一副避祸手铐，是另一个世界的哥哥能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选自《新故事》201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