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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县有个风俗，每到农历八月十五，都要举办一次斗厨。顾名思义，也就是看哪位大厨的手艺好，做出的菜品能够征服大众，即被评为本县的厨状元。
这本是一项娱乐比赛，但流传已久，就变了味儿。因为哪位厨子要是拿到了厨状元，即刻身价倍增，谁家饭庄雇了他去，那也是顾客盈门，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故此，各家饭庄都很重视这个比赛，老早就定下了参赛的大厨，把最拿手的菜品练个百十遍，也把最好的食材备下了，只等到了斗厨日，好一举夺魁。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斗厨日。
临城县里有几十家饭庄，都派来最好的大厨参赛。这赛事还是像往年一样，先推举出九位堪称美食家的乡绅，让他们担任评委。每位大厨先做一道菜，让乡绅们品尝后，评出优劣。
斗罢两轮，台上就剩下了两位大厨，一位是望江楼的孙五忠，一位是庆远斋的刘颂。前面两轮，他们两个不分伯仲，各领一胜。别人都下台了，他们须得再做一道菜，争夺厨状元。孙五忠报上了菜名，要做一道红油飞龙。这可是他的看家本事了。刘颂也报上了菜名，说他要做一道凉拌青瓜。大家听了，不觉愕然。他却暗自得意。这是他跟一位南来的师傅学来的一道新菜。刚才，乡绅们都尝了不少肉菜，定然腻了，再尝这道爽口菜，必然会觉得神清气爽啊。两个人摩拳擦掌，捋胳膊挽袖子，又热火朝天地干上了。
这时，却听到人群外一声锣响，接着有人大声吆喝道：“知县大人到了，闲杂人等，速速回避！”众人忙着扭头看去，只见临城知县宋九运带着几名随从，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众人忙着让开一条道。几位乡绅也忙着起身相迎。宋九运走上台来，冲着众人一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笑微微地说道：“本县也来凑凑热闹。不知今天的厨状元决出来了没有？”
早有乡绅搬过椅子，让知县大人坐了，又汇报了眼下的情形。宋九运笑着点头道：“本官来的还不算晚，正看到精彩处啊。”众乡绅忙着点头称是。过不片刻，孙五忠的红油飞龙做好了，端上来，先请宋九运品尝。宋九运尝了一口，只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个“好”字。刘颂的凉拌青瓜也做好了，端上来，宋九运尝了一口，也只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好。”
那九位乡绅尝过了两道菜，眼睛都瞄着宋九运。人家宋九运那是县太爷，正所谓一言九鼎。宋九运要说哪道菜好，乡绅们才好附和。可宋九运不说话，乡绅们也不好说什么。宋九运看乡绅们都尝过了菜，就扭头对身后的一个人说：“老吴，你也去尝一尝。”
那老吴身材不高，微胖，脸大脖子粗，也穿着一身粗衣，正如民间所言：脸大脖子粗，不是厨子就是屠夫。乡绅们不认得他，就暗暗地猜测：他可能就是知县家的厨子吧？老吴尝过了那两道菜，微微摇了摇头，对宋九运说：“大人，这菜做得不错，但小民看来，还是差了一点儿。”孙五忠和刘颂听他说差了一点，都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老吴却接着说道：“飞龙乃是天下第一美味，但做好并不容易。因这飞龙乃是野禽，时常飞来跳去的，身上脂肪少，瘦肉自然发柴。要想让它的肉质不发柴，就要在红油中加入荤油，以鸡油为佳。但这位兄弟，显然没加鸡油，口感上就差了。”
乡绅们一听，纷纷点头。
老吴又继续说道：“凉拌青瓜，要的就是一个凉和脆。这位兄弟做的这道凉拌青瓜，凉是凉了，但却不够脆。那是因为他提来的井水在灶边放了一会儿，被灶火烤热了。如果把焯出来的青瓜放入现提来的井水中，那就十全十美了。”
乡绅们又点了点头。
孙五忠暗暗地点了点头。
刘颂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叫道：“你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做得怎么样！”
老吴忙着谦卑地笑了笑，说道：“我只给宋大人做菜，只知道宋大人还喜欢吃，实在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别人是不是喜欢。”
乡绅们一听，就纷纷说：“你就做一道菜吧，我们正好尝尝宋大人私厨菜的美味。大人府上的大厨，手艺必然非同凡响啊。”老吴没得到宋九运的许可，不敢贸然答应，只是看着宋九运，“嘿嘿”地笑着。宋九运看大家都这么说，就对老吴说，那你也露一手吧。老吴只好点了点头，挽起袖子，从后面拿过一兜肉，然后就在孙五忠的灶上做起来。
大厨做菜，其实都是一样的程序，所不同的唯有配料和火候。说着虽然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难了，要想随心所欲炉火纯青，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不仅需要长时间地练习，更需要智慧。须知民间有句俗语，叫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老吴就用着孙五忠的家什，在那里切着肉。孙五忠和刘颂就在一旁仔细观瞧，还有众位乡绅，也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老吴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极快地切完了肉，放在一旁，又煮了花椒水，泡上了肉，再放入少量葱姜的细丝，片刻之后，就用水淀粉裹上，然后上锅炸。只是片刻工夫，即捞出，已炸得金晃晃，香喷喷，再撒上几粒盐花，就端上了桌。
乡绅们夹起来一尝，但觉外皮焦香，酥脆可口，再一尝里面的肉，却是嫩滑无比，香爽宜人，美味绝伦。他们都脱口叫道：“妙极，妙极！”孙五忠抢过一块来塞进嘴里，只一咂摸滋味，那肉就已化了，滑进喉咙里去了，余香仍在。他不觉叫道：“好手段！”刘颂本是不服不忿的，也抢到了一块，放进嘴巴里，只一嚼，就觉满嘴生香，忍不住想去再抢一块，可惜已经被乡绅们抢净了，只剩下了一个光光的盘子。他惊奇地说道：“吴师傅，您手艺至此，我是口服心服。这厨状元，非你莫属。”
老吴忙着抱了抱拳说：“客气了，客气了。”
连刘颂和孙五忠这两位最有名的大厨都夸老吴的菜做得好，那乡绅们更是觉得妙，于是，大家一致评定，老吴获得本次斗厨的厨状元。老吴谢过了诸位，就跟着宋九运走了，在场的这些乡绅却是意犹未尽。他们只尝到一口美味，哪里过得了口瘾，又不敢把老吴喊回来再给他们做几道菜，只得问孙五忠，能否做那道菜出来？
孙五忠说，我试试吧。但看着案板边的肉，又犹豫开了：老吴用的是啥肉呢？他刚才仔细看过了，那肉白嫩细腻，不像普通的猪肉羊肉鸡肉鸭肉兔肉，甚至都不像是难得一见的鸽子肉，那会是什么肉呢？孙五忠一时拿不准，只好拿最像的鸡肉来做。他完全按照老吴的做法做了一道菜，但菜成之后，他自己一尝，都不是那个味儿。老吴赢了斗厨，并非是赢在厨艺上，难道是赢在肉上？孙五忠一时想不明白。乡绅们看孙五忠做不出那道菜，不觉十分遗憾，跟孙五忠说，什么时候做成这道美味了，跟他们说一声，他们愿意花大银子来品尝。孙五忠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斗厨结束，众人逐渐散去，这可急坏了庆远斋的老板吕明。庆远斋生意平平，原指望刘颂拿个厨状元，好让庆远斋声名再起。谁知半路杀出个老吴，把他的计划全给打乱了。更可气的是，他还拿老吴没办法。要搁在别人，你尽可以出高价给请过来。可老吴是宋知县家的私厨，你总不敢去挖墙脚吧？那真是自不量力了。他叫过来刘颂，问他，孙五忠那么好的手艺，怎么也做不出老吴那道菜呀？
刘颂说，他打老吴一上灶就盯着看着，老吴拿出来的肉不一般呀。孙五忠没那肉，再有手艺也做不出来。吕明不觉一惊：“老吴用的什么肉？”刘颂摇了摇头，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肉，又白嫩又细腻，怪不得能入口即化，细嫩爽滑。别的肉啊，还真做不出这种感觉来。吕明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找老吴，问清他这是什么肉。”
老吴是宋知县的私人厨子，把他挖过来不大可能，但让他说出那道菜用的什么肉，却还是可能的。于是，吕明就带着一百两银子，在菜市上等老吴。他老吴是宋知县的厨子，总要出来买菜吧。还别说，真让他给等着了。
这天一早，吕明就等到了老吴。他把老吴拉到僻静处，开门见山地说：“老吴，你告诉我那道菜是用什么肉做的。”老吴迟疑着不肯说。吕明就从袖袋里掏出那一百两银子，塞进了老吴手里。老吴接过银子，脸上乐开了花，凑近吕明的耳朵，小声说，这件事切不可告诉第三个人。那道菜，是用松鼠肉做的。吕明点了点头，谢过了他，转身就走。
吕明回去就派人到凤凰山去，专门收购松鼠肉。
松鼠肉有了，刘颂又看过了老吴做菜的全部程序，很快就琢磨出来了，做出的菜，跟老吴的毫无二致。吕明马上就在饭庄门外挂出了招牌：本店特供，斗厨状元菜。一时间，顾客盈门，他狠赚了一笔。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望江楼的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秘密，也派人到凤凰山去收松鼠肉，很快也推出了这道菜。吕明怕他们把松鼠肉收绝了，只得加大收购量，还制成了腊肉，准备冬天的时候也能做出这道菜来。望江楼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做起了腊肉，看来也是要大干一场了。
这天晚上，宋九运把老吴叫到了房内，笑呵呵地说：“老吴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派人到凤凰山去查过了，那里的鼠害基本上得到了控制。百姓们打鼠的热情很高，已经翻山越岭到深山里去打松鼠了。”老吴忙道：“这是大人的洪福啊。”宋九运道：“什么洪福？还不是你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主意。”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只银元宝，塞进老吴手里，说是给他的奖励。老吴忙着摆手，说吕明已经给了他一百两，够多的啦。宋九运还是执意把银子塞给他：“你一个点子，就帮我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这赏银，该拿。只是，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跟你讨个主意。”
老吴忙着说：“大人您讲。”
宋九运这才说，老吴想出了那么个绝妙的主意，各家饭庄都争着去收购松鼠肉，凤凰山的百姓们猎完了松鼠，把肉卖给了饭庄，但皮毛却丢下了。那皮毛扔了可惜呀。他就想，要是能把皮毛再利用起来，有人去收购，百姓们把皮毛也卖了钱，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啦。
老吴看了看宋九运的便服，便说，主意就在大人的这便服上。临城县的人，都好虚荣。他们也不知道以啥为美，凡事都向大人看齐。只要大人穿件松鼠皮领的便服，说这是富贵的象征，乡绅们自然群起效仿，众人再跟着学，那些松鼠皮毛也就有了市场。宋九运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就让老吴明天一早先去趟凤凰山，找两条松鼠皮毛回来，找个裁缝，缝到他的衣领上，他再去招摇过市。
老吴爽快地应了一声，出了门来，暗暗地笑了：这条主意定能成真，那时候，他又有笔银子好拿了……
选自《民间故事》2014.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