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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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樟县有处叫黄谷的崖壁,斜插里长出一株牡丹来,开出十二色的花朵,真是奇观。引得古樟县的名流名士,接踵而至。可没过几天,那株异色牡丹被劫植了。
  古樟县的黄老爷,没人知晓他时年多少岁,他简直是一个逆生长的人,一年比一年身子骨硬朗。那株异色牡丹被他劫入黄府后,仍旧开的繁茂。古樟县人都知道,黄老爷喜欢牡丹,在黄府里养了十几株不同的品种,可古樟县下了一场酸雨后,所有的牡丹都枯死了。黄老爷正缺牡丹再养养眼呢,去黄谷看了一眼后,便决意要定了崖壁上的那株。黄老爷是一个霸道的人,在整个古樟县,没人不知。
  黄老爷有一个儿子,乃是老来得子,人称黄云影。这人爱好钻戏院,专往戏院的脂粉堆里钻,整个古樟当红的女戏子,都被黄云影掳上过床。面对被控诉的黄云影,官府拿他没办法。黄老爷敲着一杆龙头杖,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县官都知,那龙头杖可不是摆设,那是某年某月皇帝老儿赏赐的。个中原因,都在讹传,有的说是黄老爷救了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命;更多的则是,黄老爷有一味奇药,使皇帝来古樟县时,多买了几个春宵。

  这天,黄老爷兴致颇高,在院中的牡丹树下,让管家黄琅端出茶盏泡茶。黄琅把一应茶具摆在了牡丹花下,当茶壶的水烧开后,黄琅吓了一跳,那水汽腾空时,把其中一朵牡丹的花色给冲淡了。那是一朵大蓝的牡丹,只见叠加的花瓣,大蓝的色粉被水汽给洗刷了,露出了本色的白。
  黄老爷原本在瞌睡,黄琅的叫声把黄老爷吵醒了:“老爷,这株异色牡丹是染色的。”
  黄老爷醒来后,吃了一惊,再用水汽一一相试,果然是染色的不假。黄琅看着五颜六色的牡丹花,逐一变成白色的,不禁问道:“老爷如何处置这株白牡丹呢?”
  黄老爷挥了下手说:“留着吧,我倒要看看,谁在吊我的胃口。你派人到各处去查看嫌疑人,看哪个吃饱了撑的,粉饰起牡丹来。”
  没多久,黄琅就回黄老爷说,在古樟县的长亭,有个叫徐堂经的书生挂着牡丹图在卖,图上造型,与这株牡丹如出一辙,定是徐堂经搞的鬼。
  黄老爷说:“把那人给我‘请来’!”黄琅应声而去。路上遇到黄云影,黄云影揪住管家,问去哪儿。黄琅便说黄老爷移植了一株假的异色牡丹,现在要去捉那个始作俑者徐堂经。
  黄云影一听,说:“这事交给我来办。区区一介书生,竟敢骗人,我去把他逮来就是。”黄云影没了踪迹,背后甩了几条尾巴,那是黄云影的跟班,几个无业游民。
  长亭,孤零零的一座亭子,有些破败,木柱油漆斑驳,亭檐破瓦的缝隙长了一坨的野草。徐堂经把几幅画作挂在长亭内,任风吹着。
  突见一队人马,径直来到长亭。他抬起头,见领头的是一个大人物—黄云影。
  黄云影围着那几件风中飘飞的画,转了转,见画作上的牡丹,竟会吐出芬芳,定是徐堂经使了什么妖粉香。黄云影指着徐堂经说:“这些画,本少爷要了!”
  徐堂经脸上露出诡笑:“黄少爷,一幅十两,共五十两,成交!”
  黄云影一听,笑了几声,那笑声却带着一股邪门。他顿了顿,走过去把徐堂经的笔砚一砸:“少废话,连你人本少爷也要了,带走。”
  几个跟班,拆画的拆画,扯人的扯人,没一会儿就收拾完整,押着徐堂经上路了。徐堂经骂道:“这可是大清朝啊,你们竟敢目无王法,随便拘人,小心吃官司。”
  扭着徐堂经的两个混小子,听着徐堂经文绉绉的骂,笑了:在古樟县,黄家的城府可深了。皇帝老儿都懒得管它,何况古樟县衙门。
  黄府真不是随便能进的,光大门把守的就有好几个。这次,黄云影押着徐堂经走的是偏门,偏门养了只猛犬,足有一人多高。徐堂经一入黄府,就蔫了,耷拉着头,像一朵被寒霜打下的花骨朵。
  黄琅见人已押到,便让下人先把徐堂经收押了。黄老爷暂时没空审这徐堂经。
  这日,恰巧是月末,黄老爷沐浴更衣后,使移开壁画门,露出一条暗道。那暗道通往何处?只有黄老爷和黄琅,以及一个叫儒林的药师知道。儿子黄云影都不晓得,黄老爷的房间里隐藏有机关。
  机关打开,暗道直通往一间药草房。
  长明灯把药草房照的通亮,只见一排药柜,每个抽屉写着各色的草药名。一边的调药桌上,散放着一把人参,一株灵芝和一些雪莲的根茎。药罐就摆在炉子上,炉子里的火已熄了,还有些温热。
  药师儒林见黄老爷来了,便迎了上去,推开药房的一个隔间,只见一个光身的少年郎,正站在一个特制的刑具上睡着了。少年郎本该是光滑细嫩的肌肤,如今却布满了绿色草叶的纹络。
  儒林指着少年郎说:“老爷,这株‘人身草’养的好,多亏这个少年郎有一副好躯体。你看那草叶旺盛,怕是把这躯体的精华都吸上了。”
  黄老爷绕着少年郎转了一圈,很满意地走出隔间。接下来的活儿,留给儒林就可以了。
  一个月前,黄琅诱拐了这个少年郎,体格健美匀称,精气十足。儒林把一粒药草的种子,植入了少年郎的肚脐眼,几日工夫,种子就在人皮内生根发芽,顺着全身的肌肤表皮,肆意生长。在生长期间,儒林会调配各味奇补药汤,喂给少年郎吞服,少年郎就靠食药汤存活,人身草则吞噬躯体精华。待满一月,儒林就请黄老爷过来验看人身草,而后便从寄养者的肚脐眼下手,扯住人身草的根须,把它从人体里取出。怪的是,那株药草却不沾血。儒林把药草放入熬好的温汤中,那药草一入温汤就化了,连根茎也化掉。这罐温汤,正是黄老爷逆生长的奥秘所在。
  被人身草寄养过的少年郎,一旦身体被抽离了人身草后,小小年纪,一下子似老了十几岁,人也失忆竟想不起这一个月的经历。整个古樟县,每年都有十二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意外失踪一个月,而被寻回的少年郎皆讲不明白他去了哪儿。
  黄老爷食了那罐药草汤后,精神饱满,便又从暗道,回到了房间里。黄琅说,那个粉饰牡丹的罪魁祸首,已被少爷黄云影给拘押来了,正绑在那株牡丹花下。黄老爷便随着黄琅,移步到庭院。
  已是黄昏时分,院子里掌着盏灯火,米黄色的灯笼上,有一个黄字。
  黄老爷把灯笼晃近徐堂经的脸,徐堂经有气无力地说:“黄老爷,我徐某可没有得罪于您,放了我吧。”
  黄老爷提走灯笼,照了下徐堂经头顶上的那株牡丹,正开着清一色的十二朵白花。“你晓得我是个牡丹痴,就设计给黄谷崖壁的牡丹花上了色,居心何在?骗我以为得了株异种,闹了笑话。”
  徐堂经哑口无言。是他给黄谷崖的牡丹粉刷了十二种颜色,只是为了激发灵感,才创作了那几幅牡丹画作。黄老爷让人给徐堂经松了绑,徐堂经一高兴:“黄老爷是要放我走吗?”
  黄老爷却不回答他,只对黄琅说:“把这个姓徐的囚在黄府,让他明儿个,照例给这株牡丹上色。”
  徐堂经就留在黄府上,专门料理这株“异色牡丹”。黄老爷每日都可见到一树五颜六色的牡丹,至于哪朵牡丹色彩脱落,徐堂经就又及时补上。
  月初这天,黄琅又替黄老爷物色了新的寄养者,是一个流落到古樟县的少年游民。说起找寻寄养者,也苦了黄琅,整个古樟县的少年郎,除了大户人家看管得严的公子,黄琅不便得手,其余的少年郎,一旦被黄琅碰上,就像失了魂似的被他诱拐了。可长年累月下来,符合条件的少年郎已不多了。
  黄老爷照例在儒林要植入药草籽前,去一趟药草房,检查那副要被寄养的身躯。这次,这个流浪少年虽谈不上精壮,但也不失少年郎的精气,就凑合着养吧。
  黄老爷是越活越年轻。转眼又到了月末,他在牡丹花下的藤椅上起来后,径直去了房里沐浴更衣,然后下到药草房,儒林早把一切都准备好,就等着黄老爷过目呢。
  黄老爷望着昏睡的少年郎身上的药草,很满意,只是有一点不是很明白,这次的药草颜色暗淡了些,没有如以往的那般绿意光泽。
  黄老爷食完那罐药草汤后,回到了那株牡丹树下。院子里起了一阵风,风把牡丹的花瓣吹掉了几片,黄老爷叹了一声,时令不再,怕是牡丹的花期过了。同时庆幸自身,每个月都可饮一罐人身草汤,得以暂缓衰老。
  那个被囚于黄府内的徐画师,倒也敬业,不时的替花瓣上色,又给黄老爷画了一屋的牡丹图。黄老爷大发慈悲,正想隔日让管家黄琅,放了徐堂经。
  没想到,这会儿徐堂经执了盏黄家的灯笼,来到了黄老爷跟前。“黄老爷,你闻闻这一树的牡丹花,是不是很香浓?”黄老爷正想从藤椅上起身,整个身子骨突然绵软无力,瘫在藤椅上,动弹不得。连鼻子也失灵了,黄老爷根本闻不到半点花香。
  徐堂经把灯笼晃近脸,说:“黄老爷,你不记得我这张脸了吗?你应该熟悉才对。我在你的药房被你囚禁了一个月,当了一个月的寄养身。而今才二十岁的我,是不是老得像三十岁的样子,这些都是拜你所赐。”黄老爷想说话,嘴也发不出声响。
  “你鼻子失灵了,是我给牡丹上色时加了有毒的色料,持久闻之,你不中毒才怪。当然,你会问,我为什么没事。毒是我调配出来的,我有解药。至于你瘫软无力,却是那罐人身汤的效果。你不用怀疑儒林,他并不知情,黄琅也不知情,罪魁祸首是我。黄琅物色的那个流浪少年,自小就中了奇毒,医师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的。你食下的人身草,把少年郎的精气都吸走了,也把他体内聚集了十几年的奇毒吸走了,反倒救了少年郎一命,也算功德。”
  黄老爷喘着粗气,似有不甘。
  徐堂经继续说:“每个少年郎都失忆了,何以徐某人还记得报仇呢?人在做,天在看,总有几个失败的案例吧,得益于个人的体质不同。”
  徐堂经还未讲完,黄老爷七窍出血,歪在一旁。此时,牡丹花瓣纷纷谢幕,覆盖在黄老爷身上。
  黄老爷一死,树倒猢狲散,黄府土崩瓦解。坊间都在谣传,黄老爷的龙头杖引来了杀身之祸。皇帝老儿哪能容忍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掌握他的把柄隐私呢。遂令大内密探,毒死了黄老爷,收了龙头杖。
  选自《上海故事》2016.2
  (赵雷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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