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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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迷路
  赤日炎炎,黄沙肆虐。
  考古勘探队一行三人抵达这座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陲的小镇,比预期晚了两天,偏偏吉普车又抛锚了,冯文敏教授给两名研究生分配了一下任务,程慧随他去镇政府调查龟兹古河图的事情,杨浪去找地方修车。
  一个月前,来此地旅游的驴友偶然间发现一户居民用来钉门的破木板上面画着地图似的图案,还有一些奇怪的文字。也是凑巧,这位驴友恰好拜读过冯教授关于西域考古的著作,便发了一封电邮给他,并附上照片。
  经过冯教授辨认,那块破木板是一张古河道图,那些卢文则是一首歌谣,里面提及了龟兹古城的位置,这个发现令他振奋之余,不免有一丝心疼。如此珍贵的文献居然被弃之如敝履,当地人全然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
  塔里木盆地地势偏远,气候恶劣,长期以来不受学术界重视,盗掘却异常猖狂,许多珍贵文物被盗被毁。在他看来,这次发掘势在必行,否则关于西域三十六国的记载,又将遗憾地多出一大片空白。
  找到住处后,三人便分头行动。
  杨浪去了镇上唯一一家汽修店,却被告之这辆车至少得一周才能修好。他在街上溜达想办法时,遇到一个叫王旭的年轻人,对方说他可以当他们的导游。
  在王旭的帮助下,杨浪用那辆越野车作抵押,换到八匹骆驼。
  约好见面时间,王旭先回去了。傍晚杨浪回到招待所,不多时程慧和冯教授也回来了。
  程慧打来热水,三人洗了把脸,各自将今天的收获说了一下。
  听说杨浪拿车换骆驼,冯教授笑着夸了他一句:“还是你主意多,像我们脑筋就太死板。”
  他说他跟程慧去了镇政府,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在政府的帮助下找来刻有古河图的木板,他们还发现这样的珍贵文物在居民家中随处可见,有些甚至被当成柴烧,当地牧民经常在沙漠里捡到破木片、破陶片,镇政府完全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
  说来搞笑,镇长为了表示他们对此次考古的大力支持,从图书室里调出一份该地遗址的分布图,冯教授一看,那还是他当学生时参与绘制的,至少有四十年了。
  程慧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人对考古队充满抵触情绪,今天我四处打听的时候,不知道碰了多少钉子,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么多气。”
  “一个地方一种风气。”杨浪说。

  冯教授说这里与世隔绝、信息闭塞,人们觉得沙漠上的东西都属于自己,二十年前他参与过一场发掘行动,当一件件珍贵文物出土的时候,当地人居然跑来哄抢,还与考古队发生了冲突,如果不是后来军方出面,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太野蛮了。”程慧说。
  “凡事都有两面性,想要在这种恶劣的地方生存,就得把自己磨炼成狼一样的性格,这也是环境使然。”冯教授说。
  二、新发现
  次日一早,王旭带着骆驼来找他们,几人将车上的装备取下,由四匹骆驼驮着,剩下四匹供骑乘。
  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沙漠边缘,阿尔泰山上的冰雪融水汇成河流,沿岸栽种着大片胡杨林。
  沙漠地表参照物有限,光凭一张图是没用的,每走一段就要用GPS校正方位,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按照冯教授的计算,大概五天可以抵达“月牙泉”,在那里可以补给饮用水,他们只带了六天的饮用水。
  第五天傍晚,一行人顺利抵达月牙泉,一片葱翠的绿洲在沙海中显得格外清爽宜人,早已焦渴难耐的骆驼狂奔过去,将脑袋扎进清洌的泉水中狂饮一通。
  夜幕降临,去拾柴火的程慧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几人跑过去一看,距离月牙泉不到三米的地方,黄沙半掩着一堆枯骨,白森森的一大片。
  “为什么这些人会死在这里?”程慧不解地朝身后看去,“明明水源就在眼前。”
  “因为这月牙泉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旱季来临的时候它就会暂时消失,变成一汪泥沼。”冯教授叹息,“你可以想象一下,在沙漠里拼命跋涉,想找到水源,当月牙泉近在咫尺却发现希望变成泡影,支撑他们走到这里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
  几人一阵唏嘘,这恐怕是世上最残酷最绝望的死法了。
  这时冯教授突然发现什么,伸手向白骨中去拨拉,摸出一块铜牌,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卢文,他掏出放大镜看了下,兴奋地说道:“瞧我发现了什么,这是龟兹信使随身携带的腰牌,这说明龟兹古城就在附近,顶多两天的路程。”
  这个发现令大家振奋不已,夜深之后,众人就寝。旷野里传来野狼的号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杨浪被惊醒了,睁眼发现王旭的睡袋空着,不远处有一点亮光,他生怕王旭出什么意外,便穿上衣服走过去。
  黑暗里,王旭正将一块枯木头插进沙子里,杨浪好奇地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把王旭吓了一跳,他尴尬地搔搔头笑说,“没什么,我想给那些死去的人竖个碑。”
  王旭不是擅长撒谎的人,杨浪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深究这件事。
  三、被抢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一行人将水袋灌满,启程上路。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他们顺利找到了古河图上显示的河道,这里早已经没有水了,干涸龟裂的河床偶尔能看见战车的轮子和马匹的枯骨。
  四人沿着古河道向上游走,连续行进了三天,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古城的迹象,他们不禁心焦起来。
  地图上明明标记得清清楚楚,古城就在这附近,他们又沿着河道向回走,一路上格外小心地察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却又一次无功而返,每个人心里都开始怀疑、焦虑,冯教授急得吃不下东西,结果他的胃病又犯了,整个人都很憔悴。
  此时他们携带的饮用水快要喝光,两匹骆驼相继累倒,其他几匹也越来越瘦弱,傍晚,四个人在火堆边商量起来。最后,大家决定再留最后一天,如果还没有收获,就立即返回。
  那天晚上,冯教授整宿都在比对地图,杨浪知道他的压力很大,一路艰辛偏偏在临门一脚之际受挫,对于这位研究西域文明半辈子的老教授而言,打击可想而知。更何况,此次西域之行很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一次。虽然杨浪很想帮助他圆了这个梦,可冷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逗留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浪被一阵大笑声惊醒,冯教授兴奋得像个孩童,把每个人摇醒:“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说,在地球自转的影响下,这条河流一遍遍偏移原来的位置,而古河图上画的却是三千年前的位置,他们刻舟求剑,当然不可能找到古城。
  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冯教授催促他们立即启程。冯教授计算的方位没有错,上午十点,当他们越过一道巨型沙丘,前方沙原中,大片断壁残垣依稀呈现,虽然风蚀严重,却依旧可以想象龟兹国当年的盛况。
  “太棒了,终于找到了!”
  几人欢呼雀跃,立即卸下装备开始勘探,程慧端着摄像机给古城拍照,冯教授和杨浪则负责记录位置数据,他们将把这些资料带回去,申请更大规模的考古行动,让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重现天日。
  “咦,王旭呢?”
  突然,杨浪发现王旭不见了,这时沙丘上扬起一阵沙尘,一列骑着骆驼的男人赫然出现在那里,三人顿时警觉起来。
  那伙人催动骆驼,一道道沙尘朝他们冲来,将三人团团围住,人群中杨浪发现了王旭,他瞬间明白了,一路上王旭都在偷偷作标记,将这群狼引过来,他自己也是狼,一只见利忘义的白眼狼!
  “居然是你!”杨浪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欠老黑很多钱,他说只要我帮他这一次,就一笔勾销。”王旭别开视线,脸上满是愧疚与歉意。
  “一群强盗!”程慧怒骂道。
  “你们才是强盗,整天跑到我们这里乱挖,谁批准了!”说着老黑跳下来,从地窖里捧起一尊坐佛,“妈的,这么值钱的东西,凭什么让你们拿走!”
  这伙人七嘴八舌地说,言辞义愤,他们并非强盗,只是根深蒂固地认为,沙漠上的东西就该属于沙漠上的人。
  老黑轰他们走,不许他们再在这里呆,冯教授气得浑身颤抖,冲上去揪住老黑的衣服:“你们这是触犯法律!是要坐牢的。”
  “法律?老子才是法律。”他蛮横地推开冯教授。
  杨浪将冯教授扶起,那伙人纷纷取下工具和麻袋,准备发大财,老黑威胁他们,再不滚就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在沙漠里等死。
  面对这赤裸裸的强盗行径,三人无计可施,这时西边天空飘来一片黑云,一场黑沙暴正在酝酿成形。
  老黑朝天边看了一眼,抽出牛角刀,凶神恶煞地说:“快滚!只准带三匹骆驼,再敢唆一句,我一匹都不让你们带走。”
  冯教授还准备说些什么,杨浪按住他,低声说:“秀才遇上兵,我们先走,再想办法。”
  三人只能跨上骆驼,王旭目送着他们离开,眼中充满歉意。他们越过沙丘,回头一看,那帮人正粗暴地破坏古城遗迹,寻找“值钱”的宝物,看见珍贵的古城被毁,冯教授痛惜不已,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教授,黑沙暴要来了,我们快找地方避一避吧。”程慧催促道。
  四、用计
  黑沙暴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最为恐怖的存在,强度高达八级的狂风能将树木连根拔起,风暴中夹杂的碎石异常危险。
  几人催动骆驼跑出一阵,此时天空一片乌黑,远处传来凄厉的呼啸声,沙子打在背上沙沙作响,程慧说:“我们跑不过黑沙暴的,赶紧挖洞避一避吧。”
  “慢着,我们可以原路返回,去古城避一避。”杨浪灵机一动。
  “你疯啦,那帮强盗还在那里。”程慧说。杨浪说他们只谋财不害命,而且黑沙暴当前他们自顾不暇,不会赶他们走的。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如果能接近他们,或许还有周旋的可能,尽最大可能挽回文物,斗狠他们没辙,斗智却未必会输。
  “你这个想法太冒险。”冯教授突然顿了一下,“等下,建设兵团离这里不远,倘若能联系上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二十年前正是他们及时赶到,才化险为夷。”
  “可是现在—”
  程慧朝黑沙暴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匹骆驼飞快地跑过来,骑在上面的人是王旭,他把一包装备和几囊水扔给他们。
  “你们忘了带这个,我怕你们遇到危险。”
  “王旭,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能帮我们一把吗?”杨浪语气温和下来,同王旭说起这批文物的重要性,说它们一旦流失到民间甚至海外,且不说追讨回来将付出的经济损失,对文化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可我能做什么?老黑那个人说一不二,我反抗不了他。”王旭眼神暗淡。
  “你能帮我们去趟建设兵团吗?等沙暴过去之后。”
  王旭的眼神活动了一下:“我现在就去—放心,我在沙漠里长大,沙漠是我的朋友。”说着他策动骆驼,朝沙暴的反方向跑去,杨浪为他捏了一把汗。
  “我们回古城。”杨浪说。
  黑沙暴袭来之前,三人赶回古城,呼啸的狂风从头顶上掠过,简直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当沙暴过后,他们从沙堆里露出脑袋,跪在地上的骆驼也站起来,抖掉满身的沙子,阳光再次照耀这片沙原。
  “你们这帮人要不要脸!”老黑走过来,“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立即给我滚,这次什么都不许带!”
  “我们回来,是和你谈判的。”杨浪不卑不亢地说。
  “谈判?”老黑看看同伴,大笑起来,“你们拿什么谈判?”
  杨浪将那块腰牌抛给他,老黑当然不认识上面的卢文,他问这是什么,杨浪说这上面写着另一座古城的位置,如果他肯放他们一马,并且提供骆驼和饮用水,等他们找到这座古城,可以和他们对半分。
  “你少骗我!”老黑说,“只要在这片沙漠上的东西,早晚是我们的。”“我承认,但那也许是五十年、一百年后,没有我们的专业知识,你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龟兹古城都找不到!”
  老黑的眼神活动了一下,突然笑了:“我要六成。”
  “五成!”杨浪坚持。
  “好!”
  转过头,程慧悄悄地对杨浪说:“你可真会演戏,明明是不存在的东西,还说得像真的一样。”
  “不这样的话,他怎么会相信。”
  “我们现在怎么拖住他们的人马?”冯教授问。 “我有办法!”杨浪说。
  五、被救
  当这伙人满载而归,正准备返回的时候,却发现骆驼上吐下泻,不肯走路,老黑顿时暴跳起来,把杨浪揪过来。
  “你干了些什么?”
  “和我没关系,我们的骆驼也病了。”杨浪给每匹骆驼喂了一片罗红霉素。原以为计划毫无破绽,可还是暴露了。这时,一个人站出来说,他昨晚亲眼看见杨浪鬼鬼祟祟地喂骆驼吃什么。
  老黑怒从心头起,一拳把杨浪揍到地上,杨浪捂着流血的嘴角,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把他们三个捆起来。”三个人被捆成了粽子,眼下他们的希望只剩下王旭了。
  次日一早,受风寒的冯教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熬不住这样的虐待,程慧向那伙人要水和食物,老黑走过来,阴笑着说:“什么时候骆驼病好,我什么时候放你们,你们还是向佛祖祷告吧。”
  冯教授的感冒越来越严重,程慧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他开始发烧,连杨浪也不禁焦急起来,甚至开始怀疑,王旭会不会迷路了。
  一天过去了,水米未进的三人已经嘴唇干裂,头晕脑涨,都快要坚持不住了,冯教授倒在地上,陷入断断续续的昏迷状态。天色渐暮,杨浪忧心忡忡,程慧把脸埋在膝盖中,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就在这时,沙丘上传来一阵引擎声,几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从那里开过来,车上跳下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老黑那伙人顿时慌乱起来,之前的狂妄一扫而空,就好像一群见到狼群的羊羔。
  杨浪长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得救了。破坏文物、绑架、蓄意伤害,这些罪名够老黑在监狱里呆一段时间了,其他人则被拘留,送到当地派出所,那批文物被抢救了回来。
  军方派了一辆吉普车送他们出这片沙漠,回到小镇后,杨浪对王旭表示感谢,后者却笑了笑。
  “老黑出来,一定饶不了我的,但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冯教授说:“年轻人,我可以写一封信,推荐你去博物馆工作,或者跟我们一起,参加龟兹古城的发掘工作。”
  “真的吗?”王旭兴奋地说。
  冯教授点了点头,几人朝背后的沙漠看了一眼,夕阳在沙海上辉映出瑰丽的色彩,此时此刻他们突然觉得,这片沙漠美丽得难以形容。
  或许只有经历过它的残酷,才能真正欣赏这份美。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月末》2016.1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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