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宽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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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寒风刺骨。三港口水面,结起了薄冰。一夜大雾,凌晨时雾更紧了。
  两三条日本快艇突然从大雾中冒出来,吓得早起的人一大跳。一会儿,又有两三条快艇冒出来。端枪的日本兵一下子把三港口这边所有的路、船、人全都封锁起来。
  有人过来报信,小学堂里的邓先生得知,汉奸告密,日本兵要偷袭正在对面虬村休整的游击队。
  虬村是淀山湖里的一个独屿墩,上千亩田地,近百户人家,原本是湖里的一个活水口,江浙沪交界,游击队进退自如。
  十万火急!邓先生急召人想法子,然众人一筹莫展。在小学堂里帮短工的阿宽一听便说,我去!
  阿宽钻进大雾,摸到三港口离虬村最近的滩涂边,嗖地一下钻进茂密的苇丛,那苇间小路,只有他一人知道,曲径通幽,转折中向湖边伸延。钻出苇丛,已离虬村只一里多水路。阿宽随手操起一对木水桶和一根扁担。这是他平时藏在这里的。阿宽一脚踩一桶,稳稳浮在湖面上,扁担作桨,踩桶作舟,划水前行。这条水路,他已渡过无数次。他这绝技早在这无数次的渡湖中练得十分娴熟。大雾中,阿宽一直瞧准村头两棵若隐若现的参天银杏。
  其实,阿宽这绝技,只有一个人知道。那是虬村的阿兰。虬村人家原本有一些零星的田地在三港口附近,虬村人常摇船过来耕种。阿宽是个没有爹娘没有田地的光棍,他也帮虬村人做些短工。虬村有户姓孙的人家,看他干活本心,常雇他。孙家二儿媳就叫阿兰,只是个守寡的人。阿兰守寡,没人疼她,心里常郁郁的。阿宽生怕阿兰累着,干活时总帮她一把。一来二去,阿宽跟阿兰私下里竟然有了那么点意思。孙家的大小儿媳看出了端倪。孙家大伯、小叔便当面给阿宽说狠话,你若敢动我们孙家女人脑筋,定打断你的狗腿。谁料想,愈是阻拦,他们愈是走得近。阿兰过来干活,照个面,递个眼神,阿宽全懂。阿宽去虬村,神不知鬼不觉。他没船,然他有一身绝技,两只木桶一根扁担,水上来去自如,两边都是芦苇丛,足以藏身,从没被人撞见。进了阿兰的小院子,阿兰总给阿宽留着门。每回,两人亲热,说些暖心话。有时,阿宽有啥好吃的,背过湖来。阿兰呢,常为阿宽缝缝补补,有时还偷偷地为阿宽做双鞋。
  这次,阿宽摸进阿兰小院,门没留着。阿宽一敲门,吓了阿兰一大跳。阿兰一见阿宽,忙推他,压着声音说,你这时来,不想活了?

  阿宽说,快召你大伯小叔过来,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跟他们说。两人正推搡着,正好被院墙外探头探脑的小叔子探见。一会儿,小叔子招来好些人,阿兰的小院里充满火药味。
  阿宽被逼到墙角中,说,我今天冒死来虬村,是过来报信的。日本快艇就守在对面的三港口,迷雾一散就会把你们村子围住。日本兵咋样,大家都听说过。
  众人不信。
  小叔子问,凭什么信你?
  阿宽反问,我亲眼看见,那边都是快艇和日本兵。十万火急,你们凭什么不信?我冒死来送信,就为阿兰,不用你们相信。只要让阿兰跟我走。
  众人一听,没心思再逼问,分散传话。
  虬村家家有船,以前避强盗抢劫,都有逃生的路。一得消息,家家摇出船扯了帆逃离村子。游击队伤员也一起撤离。
  果然,大雾将散没散之际,日本兵的快艇围住虬村,躲在不远处苇丛里的老老小小,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泣不成声。
  几天后,虬村人陆续回村,面对废墟,哭天喊地。
  半月后,虬村来人,村里的长者过来跟阿宽说话。长者说,阿宽,我代虬村几百号人给你磕头谢恩。日本人烧了村子,吃的用的,我们很少。但我们有人,村里人商议了,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易,若是看中我们村哪个丫头,你说,我来做主。
  阿宽迟疑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我只要阿兰。阿兰大伯出来讲话,说,若不嫌弃,你过来住我们孙家。我们不是大户,但多少还有几亩田地。
  阿宽点头,入赘孙家。全村人合计着筹钱置了条小木船给阿宽。阿宽便用这船为村里人摆渡,几十年风雨无阻。这渡,村里人叫阿宽渡。
  选自《昆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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