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遇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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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稽神录》记载,宋朝鄂州(今属湖北)地区有个小将,原本是农家子弟,同家里的其他弟兄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他不甘于这种生活,想换一种活法,后来几经辗转,这个穷小子终于进入了仕途。
  从社会底层起来的人,太知道底层生活的苦辣和辛酸。因此,他为自己暗暗设定了一个目标: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但他在朝中并无党援,想要进一步上升,难上加难。假如能与豪族结亲,成为某位大员的乘龙快婿,以后想要干什么,可就都好说了。

  可他是有妻子的。妻子在他还是一介草民时就跟了他,这么多年任劳任怨,陪着他一起走过来。他要娶的是名门闺秀,进门以后总不能屈居侧室。休妻另娶?那他就会背上负心薄幸的骂名。思索了几天之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三月天,河水破冰,小草初萌,风和日丽,妻子让婢女收拾行装,准备归宁。他们一行三人往官道走去。他经常在这条官道上往来办差,知道路上人迹罕至。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妻子带到一个林深草茂的地方,说走得乏了,坐下来休息休息。妻子从衣襟上解下一方帕子,垫在地上,坐了上去。趁妻子回身的刹那,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尖刀,刀影一晃,妻子连声都没吭,便倒在血泊之中。
  身后的草丛里发出一阵草茎折断的声音,他警惕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原来是婢女跟了过来。为防后患,他再次挥出刀去,婢女也倒在了地上。他把两具尸体拖到江边之后,用刀在自己身上划下几道深深的口子,撕破衣服,抓散头发,骑上马背,朝岳父家疾驰而去。
  下马之后,他便开始号啕大哭:“她……叫强盗……给杀了!”他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昏过去。这个女婿平日里同女儿非常和睦,对岳父岳母也恭敬有加,所以,他说的话没有人怀疑。
  后来,他果然娶了朝中权贵的女儿,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岳父对他很是满意,他的职位也扶摇直上。不管官做到多大,每年的清明和忌日,他都会到前妻的坟上去祭奠。人们都说,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一切都在他的原定计划之内,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完美。
  几年以后,他受朝廷的派遣,前往广陵。途中经过一个旅店时天色已晚,他和随从们商议了一下,便在这里落了脚。
  吃过晚饭之后,月亮已经升上来,他信步走出旅店的大门,想到周围转一转。在傍晚的烟霭中,一个纤弱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一个瘦弱的女子,穿着缝了补丁的粗布衣服,守着一个插满了花的竹篮,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着。
  隔著薄暮,那女子的面容看起来不是十分真切。可是,一瞥之下,他的心里猛地一沉。这个卖花女,同当年他家的那个婢女一模一样。卖花的女子发觉有人走近,抬起头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要买花吗?”等她看清来者的相貌,不禁呆了一呆,她突然撩起衣襟,跪了下去,抱着他的腿,边哭边喊:“老爷,真的是你吗?可把你给盼来了!”他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见他满腹疑虑的样子,婢女道:“我当然是人。多年前,我同娘子一同归宁,在路上为强人所击,随身携带的财物都被抢走了,人也被投入河中。我们主仆二人随波逐流,后来碰上了一条商船,把我们搭救起来。船靠岸的时候,我们便来到岸边。想回家,却没有盘缠,就在这个地方卖花维持生计。”
  他走上前去,扶起婢女,一时之间,心内也是百感交集。等婢女终于平静下来,他又问道:“娘子现在在哪里?”“就在这附近,老爷请随我来。”婢女说完,便朝前走去,他尾随在婢女的身后,随从们也跟了上来。
  婢女三拐两拐,来到一条曲折幽秘的小巷,婢女指着小巷尽头一处低矮的草舍说:“这就是了!”说完,先走了进去。男人打量着面前的这座茅舍,房子很是简陋,上面覆盖着茅草,有几处似乎被风吹走,露出斑驳的屋顶。房门是用柳条编的,缝隙里塞着破布和败絮。
  过了一会儿,那扇蓬门被推开,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妻子将这些年来的遭遇一一向他讲述了一遍,他听了,也不禁为之恻然。
  这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一时间,他简直无法分清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幻。也许,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梦幻当中而不自知吧,也许,那次归宁,他并没有一起去,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杀掉妻子和婢女。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酒食。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一看就是妻子的手艺。妻子坐在他对面,婢女站在旁边,随时等候吩咐。妻子还像过去那么细心,伸出筷子为他夹菜,举起酒壶给他倒酒。他从来都没有发现,妻子的侧影是那么美。夫妻二人隔着烛火相望,他不禁想起了他们刚结婚时的日子……
  随从们也进了院子,狭窄的屋子容不下那么多人,妻子就让婢女在院子里给他们摆了一桌酒菜。这些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冷风吹醒。他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大人出来。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旅店就关门了。待了半天,有一个人忍不住了,朝同伴们使了个眼色,自己轻手轻脚地溜到房檐底下,把耳朵贴在窗户上,里面死一样寂静,一点儿响动也没有。他转过头来,透过窗户上的缝隙朝里面窥去。
  这个人回过头来,面无人色地朝他的同伴挥了挥手。几个人的酒劲儿全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撞开屋门,走进内室。众人分散开来,找了半天,在靠墙角的位置,找到一具白骨。骨头上的筋肉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成一条一条的,早已毁裂无余,地上都是鲜血。从那些布条的质地和散落在地上的玉佩来看,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大人的。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双腿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那两个自称是大人的妻子和婢女的女子呢?
  几个人带着满腹的疑问,敲开了邻居的房门,询问有关这房子的主人的事。邻居披着衫子,手中擎着一盏小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咕哝着:“这是一座空房子,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哪里还知道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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