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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乾隆年间，四川有个按察使叫陈冠，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当上四川总督。别看按察使也是掌管一省司法的三品大员，但他是总督的属官，举手投足，还得看总督的眼色行事。
陈冠日思夜想，迷醉其中，当然免不了上上下下使银子，常跑动。当现任总督告老还乡的时候，陈冠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活动打点。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跑成功了，只差吏部的一道公文，他就可以走鸟上任了。
眼看就要成为威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了，陈冠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连做梦都要笑出声来。恰恰在这个关键时刻，同样想当总督的布政使从背后捅了他一刀——把他前几年不小心审的一个冤案翻出来，添油加醋，一本直奏到皇帝那里。乾隆正嚷着要肃清吏治，就把他当做了撞到枪口上的兔子，御笔一挥，断了个“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一喜一悲反差如此之大，真让陈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夜愁白了头。家人见他日见消瘦，神情恍惚，非常担忧，就请当地的名医来治，邓中们都说，他这是官迷心窍，忧郁所致，一般药物很难奏效。果然，吃了几剂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天晚上，陈冠勉强支撑着身子，举着蜡烛来到书房内。说是书房，其实经过抄家这一闹腾，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了，空空荡荡的。他一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书房的正中，被人挖了个三尺多深的大坑。
陈冠浑身发冷，差点晕倒在地，他精心收藏的稀世珍宝——七彩琉璃灯被人盗走了!
这个七彩琉璃灯据说是郑和下西洋时从海外带回来的，它高约二尺，工艺精美绝伦，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夜间它能散发出七彩光芒。足能照亮一间屋子。本来作为贡品收藏在皇宫内，明朝灭亡时流落民间，后来不知怎的落到了坨子山寨主黑豹手里，黑豹就把它当成了镇寨之宝。由于黑豹不断烧杀抢劫，陈冠在几年前带官兵剿灭了坨子寨，活捉了黑豹。陈冠看到七彩琉璃灯，爱不释手，就想据为己有，又怕黑豹在大堂上招供出来，于是在班师的路上借口黑豹想逃跑把他杀了。回来后就把七彩琉璃灯深深地埋在了书房的下面。抄家时别的贵重物件都被抄走了，只有这琉璃灯没有被搜出来。
官场失意后，这个七彩琉璃灯成了陈冠唯一的精神寄托，每天到书房里来看一看，也稍微宽心一点。现在连这也没有了，怎不叫他万箭穿心!他发了疯似的跳到院子里，大声喊道：“承宝，承宝……”
承宝是家里留下的最后一个年轻仆人。俗话说树倒猢狲散，除了几个年老无归的仆人留下来了外，其他的都已经离去。这承宝虽说是个仆人，但聪明伶俐，知书达理。深得陈冠喜爱。陈冠膝下无儿，早有心认他为义子，因此待他如亲子一般。当别人纷纷离开时，陈冠也催他另谋出路，但承宝死活不走，说是吃糠咽菜，也一定要留在陈家，伺候他到老，以报答知遇之恩，这着实让陈冠感动了一番。
陈冠喊了几声，不见承宝来，心里很是诧异，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门前，连问了看门的老仆好几声，有点耳背的老仆才听明白了，往外指指，颤巍巍地说道，天刚擦黑，承宝就背着一个箱子匆匆出去了。
不用说，承宝携宝私逃了!陈冠以前从没有对外人说过藏宝的事儿，只是这一段觉得病情加重，因恐突然间离开人世，没有个交代，这才对承宝说了出来，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也最彻底。
盛怒下，陈冠决心去追赶承宝，把琉璃灯夺回来。妻子哭着拦住他说，你看你病恹恹的，恐怕没把人追上，倒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咱们偌大的家业都没有了，还在乎那一个灯。陈冠的犟劲上来了，说白白地让承宝拿去，太便宜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了，我拼着这条老命，也得把他追回来。
陈冠挎上佩刀，揣上几两碎银子，摸黑出发了。他办案多年，深有经验，知道承宝绝不会往自己家的方向逃跑，很可能朝相反的方向跑。承宝的原籍在北边，陈冠就向南追。
借着星星的一丝光亮，循着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陈冠大踏步地追赶着。别看平日里他病歪歪的，可是一提心劲，便利爽了许多，脚下也有劲了。就这样走了一夜，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感到肚中饥饿，恰巧前面路旁隐约中闪出一家客店，于是就决定上前吃了早点，顺便打听一下。店家告诉他，刚才确实有个背着箱子的年轻人从这里经过，还买了几个馒头。听店家描述的那人模样，必是承宝无疑。
陈冠匆匆吃了点饭，抖擞精神，继续追赶。就这样，陈冠一路打听一路追，承宝呢，仿佛在和他捉迷藏，总在他前面不远，可就是不让他追上。陈冠也下了决心，即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到天涯海角，撵不上你决不罢休。
走走停停，一转眼十来天过去了。这天下午，陈冠正在荒凉的山坡上走着，猛然间一抬头，发现西北角的天空上乌云翻滚，他说声不好，四下一望，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座破房子，便急忙朝那里奔去。刚跑到房子里，狂风暴雨就骤然而至。歇了一会儿，陈冠感到身上发冷，正好庙里有一堆柴草，大概是乞丐们留下的，陈冠就点燃了取暖。
身上不冷了，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中午因为贪走了几里，错过了旅店没有吃饭，原指望晚饭时补回来，没想到困在了这荒郊野外。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一直不停的暴雨，陈冠不知怎么办才好。说来也巧，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只野兔从外面蹿进来，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柱子上，四条腿踢蹬了几下就没了气。
陈冠看着这天赐的美食，喜不自胜，拔刀剥皮，放到火上烤起来，不一会儿，诱人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屋子。不一会儿，一只野兔就下到了肚子里，陈冠刚抹抹嘴，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晕，他一激灵，失声叫道：“不好，中计了!”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眼前一黑，咕咚躺倒在地。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已被人用麻绳牢牢地捆在了柱子上，此时已经是半夜了，雨早停了，月光从破败的窗户上射进来，照在坐在火堆余烬旁的一个人身上。那人见陈冠醒了过来，带点嘲讽地问道：“陈大人，兔子肉好吃吗?”
陈冠哼了一声道：“承宝，好小子，鬼点子挺多的呀，竟然想到在活兔子身上下迷药!”
承宝夸张地一抱拳道：“承蒙夸奖，不敢当，不敢当。我知道在饭菜里下药根本行不通，凭你的经验，单凭察色闻味，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了。”
“承宝，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偷走我的宝贝，还要暗算于我?”陈冠怒气冲冲地问道。
承宝没有回答，只是用手向周围一划拉说，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陈冠借着月光细细一看，“也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在脑子里翻腾了几圈后，惊诧地叫道：“这里是坨子寨——”
“对，亏你还想得起来!”承宝冷冷地说。继而又伤感地叹道：“以前这里是人来人往，多么热闹，可现在，断瓦残墙，蛛网遍布，唉!”
“你是——”陈冠定定地看着承宝。
“我是寨主黑豹的儿子，你攻打山寨的时候，我正好在临近山上捉鸟蛋，这才躲过一劫!”承宝说着，眼光突然凶狠起来，他晃动着手中的刀说，“你杀了我父母，抢了我家的珍宝，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报此仇!我潜入你家，忍辱负重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此大仇，皇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承宝把旁边的箱子打开，拿出七彩琉璃灯，屋内刹那间弥漫了夺目的色彩。承宝梦呓般地说道：“琉璃灯啊琉璃灯，你害得多少人失去了性命啊!”他猛然间举起刀，啪的一下把灯砸了个粉碎!
“你为什么砸了它?”陈冠喊道。
承宝阴沉沉地说道：“我不但要砸了它，还要杀了你呀!”说着他举起刀向陈冠劈来。陈冠把眼一闭，心想这下彻底完了，耳听得大刀呼的一声，却没有感到疼痛，睁开眼一看，惊奇地发现身上的绳索全都断了。
再看承宝，扑通跪倒在地，叫了声老爷，道：“请您原谅我，我这样做，都是为您好啊。您对我恩重如山，可前一段我看您病入膏肓，却帮不上忙，非常痛心，听郎中说您这是心病，于是就想了这么个笨法子，让您暂时忘掉丢官之事，在追赶中活动筋骨，不知现在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陈冠下意识地活动了活动胳膊腿，可不是吗，经过这十多天的奔波，身体确实好了许多，和前几天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不过他看着地上的琉璃碎片，又流露出无比遗憾的神色。
承宝看出了他的心思，诚恳地说道：“我开始潜入府中，确实是为了夺宝报仇，可是后来我意识到，我父亲杀人无数。遭官府剿灭也属活该。这个琉璃灯，是我父亲杀了人夺过来的，说它是珍宝，可它究竟有什么用呢?不能御寒，不能充饥，照明吧，连一个蜡烛都比不上，但它引得很多人为之争杀，没有得到的想得到，得到的战战兢兢守护着它，这样的东西，不如打碎了干净。我怕当着您的面您不让打碎，这才把您绑起来，还望恕罪!”
陈冠沉思了良久，点点头说：“是啊，守着这无用的珍宝，徒增烦恼啊。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地感叹道：“这样看来，那什么按察使啦、总督啦这些职位，也是无用的琉璃灯了。”“父亲您能这样想，那就太对了。”承宝兴奋地站起来说。
陈冠愣了愣，旋即醒悟过来，哈哈大笑，拍着承宝的肩膀说道：“好儿子，走，咱父子俩回家高高兴兴过日子去!”
从此，一家人过着清雅淡泊，与世无争的生活。陈冠安度晚年，高寿而终。
选自《山海经》2006.7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