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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上海出了个会挣钱的人,叫吴德金。此人五十出头,专做文物古董的转手生意。那些阔气的大亨、贵妇等,都请他来识珠宝玉器。老吴又肯出力,故在十里洋场商界的同行中,享有一定的信誉。
旧时,做古董生意的行商,时兴提一个小木箱外出,上面嵌有两块大玻璃片,内装一些玉圈、玉箍、玉烟嘴、玉雕罗汉、玉牌、珍珠、玛瑙、珊瑚、琥珀、戒指、大小佛珠等。吴德金也不例外,他提个小木箱,整天茶馆进、酒楼出,大街逛、小巷转。那些闺阁名媛、风流太太、风骚妓女,都爱买他的各种饰品,由于他货真价实,在短短几年中竟成了富翁。
阳春三月的一天,老吴一下转到四川同乡会茶馆的二楼上,听到邻座吃茶的人正在互通信息,说今年五月端阳前,四川成都青年宫要大办花会。老吴心想:成都自古号称“天府之国”,是全川富庶之都,那儿要买首饰的人家肯定不少。于是,就带了一些古玩到了四川成都。
有一天,吴德金正坐在一家热闹的大茶馆里品茶,忽见一个四十出头的人,头包一白布帕子据说这是巴蜀人为吊孝孔明所流传下来的习俗,身穿一件白布汗褂及一条肥大短裤,足蹬一双水巴笆草鞋,来到老吴侧边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卖菜。此人又从右边的腰带上抽出一根八寸长的玉石嘴叶子烟杆,把火镰打燃,吸了起来。
老吴仔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玉石烟嘴玲珑剔透,碧光闪烁,可不像一般玉石,定是件珍品
老吴忙将自己的烟杆拿出,借故向他要了个火。老农把烟杆递过去,他认真细看:此烟嘴果不一般,只是隐约有四个牙咬的窝痕。他吸了几口,烟雾很香,还透出一股凉爽的甜味。于是“顺便”递过一支四川祁县产的名贵河烟,与他闲扯了起来。
原来,这老农叫王正发,是成都郊外的一个农民。由于荒年歉收,只好种点小菜来卖,暂救一时之急。
老吴与王正发分手时,又递了一支烟给他,并给了他伍角银毫,说是请他在乡下找点刺黄中药名,好医头晕脑涨的旧病,并与他约好,明天茶馆再见。
第二天,老王真的给吴德金带来了补脑治病的草药。中午,吴德金硬要请老王进一家饭店去喝酒,以表答谢之情,还说:“王老弟,我这个人最喜欢在烟酒茶中结交朋友,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王正发连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遇上了贵人只见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放了一罐茅台酒。老王心想:我家半个月才能吃顿回锅肉,他才与我相识,就如此款待,真够朋友啊
在喝酒闲谈中,吴德金与老王推心置腹,无话不谈。老吴自称平生最恨奸猾之辈,最喜工农淳朴之心,又说,“我在上海滩做生意时,多数时间是住农村,一来好躲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二来乡下水源、蔬菜、空气都比城里的好,对人体最有帮助。”
老王一听,心中暗喜,忙说:“吴先生,我那老家倒是清静,有心想请老兄去寒舍耍几天,只是我住的是茅草房,吃的也差劲,怕你难以习惯吧”
吴德金此时心想:欲求一生富贵,须下绝顶功夫,忙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又给了王正发两个大洋,叫他买点油盐米肉带回家去,于明日两点来茶馆接自己。
王正发喜从天降,一回家中,就把今天如何遇着贵人,他又怎样招待自己的事,向母亲、妻子、儿女说了一番。为了迎接财神爷的到来,他把全家的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还在二表兄处借来好蚊帐、好铺盖,并专门腾出了房间,准备让贵客住。
第二天,老王来到茶馆,吴先生特地包了一辆马车那时还无汽车,直向金牛区方向驶去。进了王家后,老吴仔细一看:这茅草房四壁通风,至于吃的、用的,就更加缺乏。但为了那玉石烟嘴,吴德金一住就是3月有余。
趁王正发不在意时,老吴借口要对火,趁机把借来的玉嘴烟杆试了几次。这一试,更晓得它是个宝贝了。原来,不论太阳当顶,还是皓月当空,用高度放大镜对准玉石烟嘴向天上一照,烟嘴里面的细纹都会与日月斗光,奥妙的景色也在逐渐浮游变化。老吴这一下心里踏实了,索性与他们认了亲戚,让三个娃儿喊他“大舅”。
半月后,老吴向王正发说:“今天我要进城去催货,顺便向老板预支点薪水。因你全家人对我太好了,我想把你们的茅屋、大人娃儿破旧的衣物、家具、用品等更新一下,如何”
老王一听,感激涕零地说:“他大舅呀你真是我知冷知热的爹娘,困境中的大救星。我们全家人不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啊”
吴德金说:“老弟,既成了亲戚,客气话就不必说了。”
就这样,不到5个月工夫,王家的茅草房就变成了砖瓦房,家中穿、住、用等更换一新,乡邻都羡慕王家找了个发财的亲戚,王家老小更把他当恩人对待。
转眼又是第2个年头的端阳节了。吴德金对老王说:“前天进城,在熟人处收到一封信,说前方吃紧,我的妻子又已病危,正盼我早日返家呢”
王正发一听,感到很不安,一家人商量了好久,最后决定买一件真狐皮子衫送他。但老吴啥也不要,说:“你家挺困难,凡花钱的东西,我坚决拒绝,等将来你们儿女成家立业了,我还要同你表嫂及儿女一起来看望你们,说不定还会耍上一年半载的。我们萍水相逢,为的是江湖义气,何况还多一层亲戚关系呢。”
老王全家人对恩人更加感激和留恋。三个娃儿一听说他要走,大哭不止。凡沾了吴先生恩惠的亲戚、乡民也眼含泪珠,不愿他离去。最后,大家凑钱为吴先生办了6桌饯行酒,心情才稍好点。
晚间,老王进了吴德金的住房,同他协商:“吴大哥,你这不要,那不要,到底看上我家的啥了即使叫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吴德金见火候已到,再不能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忙笑着说:“俗话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既认成了亲戚,就得互相关照嘛,这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为了我们亲戚一场,就把你这玉嘴烟杆送给为兄作个纪念就是了,既不花钱,对我吸烟也方便。”
王正发一听,忙说:“我能把这根祖传的活玉嘴烟杆送你,打从心眼高兴只不过……娃儿的衣服——太小件了。”
“哪里哟,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嘛。你我打堆交结一场,不一定要送贵重的嘛”
“吴大哥,你既然开了口要我的这根活玉嘴烟杆,我就逢真人不谈假话了。我为什么要让这活玉嘴烟杆寸步不离身现把这来历讲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原来王正发的祖父王淇,是个拉纤的,专在险滩恶水中替船主拉船。因他为人豪爽,工友有难又肯解囊相助,因此同伙们都叫他“老大哥”。一年,有个叫曹水生的工友,3岁的小儿得急病死了,长期瘫痪的老母爱孙心切,也气病交加而死。老曹无钱安葬他们,只好去求老大哥帮忙。王淇二话没说,当即卖掉家中仅有的一头大肥猪,又凑上多年的积蓄,才买来衣衾棺木,让老曹夫妇扶灵柩乘船回贵州老家安葬。临行前,老曹夫妇向恩人跪下说:“大恩难报,小弟这儿只有一件传家宝,名叫翡翠活玉嘴烟杆,就送给恩兄作个纪念吧。父亲听人讲过,那是当年番邦进贡时送给慈禧老佛爷的,她当时还用不来这烟嘴,开头咬重了一点,于是隐约现出了四个牙齿窝痕。她吸了这烟后,才知能提神醒脑,清凉爽口。后来,慈禧太后在宫中,一直离不开这宝贝儿呢。1928年7月,十二军军长孙殿英,以搞军事演习为借口,率了一个团兵力,强行冲进清东陵,挖开地宫,炸开石门,劈开棺椁,盗窃了墓中的全部奇珍异宝。其中有个士兵趁出洞时,把翡翠活玉烟嘴丢在草丛中,想将来昧下,后被一个割牛草卖的孤老大娘发现了,卖给了一个小贩。几经辗转倒卖后,不知怎么又流落到我父亲手中。听我父亲说过,有个渔翁曾用一只打鱼的小木船换他的活玉嘴烟杆,我父亲都未干。为了答谢恩兄真诚的帮助,你请收下这烟杆吧”
听了王正发的叙述后,吴德金心中不免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老实巴交的川西农民,心中还是有数的,只是在此物贵重的价值上分不清楚。反正“当”字千年在,“送”卖字不回头,谅他也不会翻悔失信于我,何况我还有恩于他
翌日,老王把翡翠活玉嘴烟杆用红纸裹了又包,双手递给老吴,双方洒泪而别。
此次回去,吴德金还得了两宝。去年秋,他曾为王正发已故的四姨父买了衣衾棺木,又做了3天道场,还给了他们一笔钱维修房屋、制棉衣、买粮食,四姨妈为报答吴,翻箱倒柜,才找出压箱底的一块玉牌相赠。王家邻村,有个不争气的丈夫嗜赌如命,不但把屋中家当全部输光,又把一双儿女和老婆也卖给了人家抵债。吴德金知道后,掏出30元大洋,才把他的一双儿女和老婆赎了回来。事后,此人赠送给恩人一个病玉箍指,说是一个赌友输给他的……
吴德金回到上海后,把这3件稀世玉品在《申报》上一一介绍了。一时轰动了上海滩。
在拍卖行正式拍卖这天,拍卖大厅坐满了买家和看家。吴德金站在台上说:“此3件玉石饰品,是敝人历尽艰辛,才在天府之国用高价获得的。翡翠活玉嘴烟杆,有山、有水、有人家、有浮云、有鱼虾、有水草等飘游变化的景色;晴雨玉牌,如遇小雨,牌上会显得雾蒙蒙的,如遇大雨或飞雪,牌上又会黑沉沉的,如第二天出太阳,牌上就会出现蔚蓝景色,此牌放进棺内,尸体都不会腐;病玉箍指,凡遇有伤风、咳嗽等小病,不需请医买药,只要把玉箍和开水同放进杯中,那箍内的小红宝石就会与水斗光,将水服下后,疾病隔夜就能痊愈。常戴此病玉箍指,可避瘟避邪,健身长寿……”
吴德金连吹带夸地介绍后,人人都听呆了。黄金有价玉无价,最后,翡翠活玉嘴烟杆被人以22000元买去了;晴雨玉牌、病玉箍指也分别被以3200元、1800元卖出。
老吴在川西平原呆了两年,一切开支,总共没花掉4000元银洋,却获利巨万
后来,他独自开了一家德金古董商店,成了上海滩的一大富商。
选自《乡土》2000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