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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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罗今年二十五岁,非常喜欢下象棋。江城的民间棋手在排位次时,少不了要把他算进去。但有一个人仿佛是小罗的克星,那就是郑秃子。

  郑秃子四十多岁,棋友们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还有人说他压根就不姓郑。自从小罗十八岁那年偶然和郑秃子下了第一盘棋后,八年来,郑秃子从没让小罗赢过一盘。后来,郑秃子半真半假地说:“小老弟,如果我们再下三次,你还赢不了我,从此我就不和你下棋了。”说得小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天晚上,小罗看棋谱看得头昏脑涨,随手拿起一张《江城快报》,忽然,一则小广告引起了他的兴趣:代下象棋,包赢。

  这条广告夹在一堆“寂寞富婆,寻知心男友”的广告里,小罗觉着这肯定是骗钱的,但他很想知道这家伙是怎么骗人的,能骗多少钱?小罗拨打了广告上的电话,那是邻市山城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你把你对手下的每一步棋,用短消息发给我,我回复你应该怎么下,你每一步都听我的,下赢一盘棋,你付我一千元。先付钱,后下棋。”

  小罗接着问:“要是你拿了钱,下不赢怎么办?”那人说:“这你放心,你把钱打进支付宝账户,下赢后你再确认付款。”

  小罗经常在网上买东西,知道这样操作还算比较安全,就说:“我们先下一盘试试,怎么样?”那人答应了。小罗持红先行,发了第一步棋:“炮二平五。”对方很快回了过来。这样你来我往,下了三十几步后,小罗感觉到这人好像有所保留,于是就发消息说:“和棋,如何?”对方答应了。

  下完这盘棋,小罗生出了一个想法:让这人代自己跟郑秃子下一局,也许能替自己挽回面子。第二天,小罗打电话给郑秃子说:“我们下一盘盲棋如何?用手机发消息下。”郑秃子在电话里笑着说:“你发消息跟我下棋,身后坐个军师指点是吧?行,让你先。”小罗就发消息给了那个代下棋人,那人回复:“你要先付款。我赢,你确认付款;我输,退你款。”

  小罗用支付宝给代下棋人的账户里付了一千元钱,然后那人发过来一步棋,小罗立即转发给了郑秃子。下到五十多步后,那人只剩一马一炮,而郑秃子在一个车的保驾下,三个卒子先后过了河,并排推向对方老巢。十几分钟后,那人发过来两个字:“我输。钱退你。”小罗只好对郑秃子说:“你胜。”

  郑秃子发消息说:“你今天找的帮手,有两下子。”第二天,小罗上网一查,一千元钱果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账户里。

  过了几天,小罗又发消息找郑秃子下棋。郑秃子说:“这次你还赢不了我的话,你只剩下最后一次和我下棋的机会了。”小罗给那个“代下棋的”付了钱,然后把郑秃子的第一步棋发给了他,他很快回了一步。这次,两人都用的是以快打快的棋路,一个多小时后,郑秃子主动对小罗说:“和了吧。”小罗就向那人发出“和棋”的信息,那人答应了:“好吧。退你钱。”小罗说:“先放你账户里吧,希望下次你能赢。”

  一个星期后,郑秃子和小罗开始了第三盘棋,那个代下棋的也如约应战。这次棋下得很慢,两个小时才走了十来步。当天晚上十一点钟,小罗实在撑不住了,分头跟两人发短消息:“咱们各自记下棋子,明日继续吧。”第二天,棋下得更慢了,小罗在中间急得心焦,但又不能催。他看得出来,两人都用上真本事了,郑秃子使出了小罗从没见过的招式,代下棋人也一反“硬碰硬”的习惯,变为绵软悠长,这时小罗才真正心服口服:原来,这两个家伙的水平都比我高一大截呢。就这样,一直到了第四天,郑秃子的将被一马二兵逼住去路,不得不缴械投降。小罗长长地出了口气──毕竟,在郑秃子这边自己是个胜利者,生平第一次赢了他。过了一会儿,那代下棋的人发来消息说:“我们有缘分,收你五百元吧,交个朋友,以后再切磋。”那人又要了小罗的地址,要给他快递一瓶山城特曲,还特别交代说,是请小罗和那个“真正的对手”喝的。几天后,小罗果然收到一瓶酒,仔细看出厂日期,还是十年前的藏货呢!

  一个周日的中午,小罗打电话给郑秃子,说要请他喝酒。郑秃子答应了,二人来到一家小饭店。倒上酒后,郑秃子问:“小罗,你那帮手从哪找的,介绍我认识认识?”

  小罗坚持说是自己下的,郑秃子便不再追问。喝了几杯后,郑秃子说:“不管怎样,你赢了我,我承认。其实各人下棋的路子是不一样的,一步两步看不出,但两三盘之后,谁的棋肯定能看出来。”小罗红着脸,把花钱请人下棋的事告诉了郑秃子,还说:“这人还不错,只收了我一半钱,还送了我一瓶酒。”

  郑秃子脸色一变,问:“这酒是那人送的?”小罗点点头。郑秃子眉头紧锁,凄然笑了:“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不该搭上一个无辜的年轻人呀!”小罗一脸不解地看着郑秃子,郑秃子说:“我们现在去医院,如果都能出来,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说完,拿起剩下的大半瓶酒,拉着小罗就往医院走。

  到了医院,郑秃子指着半瓶酒对医生说:“我们喝的这个酒,里面有毒。”医生说:“这个,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郑秃子说:“等结果出来,我们就进太平间了,你快给我们洗胃,后果我们自负。”

  医生见郑秃子说得认真,就立即给两人催吐。洗完胃,两人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郑秃子喘着气,给小罗讲了这件事情的来历。

  原来,郑秃子的确不姓郑,真名叫王海峰,老家离江城有四百多公里。二十多年前,因为一次打群架,王海峰被判了八年刑。在劳改农场,他结识了一个叫朴永军的年轻人。每天休息时,朴永军就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副象棋和王海蜂下。就这样,几年的时间里,两人下了无数盘棋,不知不觉中水平迅速提升。由于表现良好,王海峰在服刑六年后被释放了,朴永军还有一年刑期,就托王海峰照顾一下自己的女友芳芳。

  王海峰歇了口气,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和芳芳一见面,互相就有了那种感觉,可能就是人家说的一见钟情吧。接触几次后,我们就相爱了。芳芳告诉我,其实,她等朴永军只是出于义气和道德,等他出来,她一定和他讲清楚。但我心里明白,感情上的事,哪能解释清楚?等他一出来,两个劳改犯为了争风吃醋,再有什么意外,那我们这辈子就都算完了。当时我也确实放不下芳芳,算算朴永军快出来了,于是一咬牙,忍着骂名带着她离开了。”

  朴永军出狱后,知道芳芳已经跟王海峰远走高飞了,暗暗发誓: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二人,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几年后,他在一个海滨城市找到了王海峰。朴永军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像高手下棋一样,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他首先和王海峰的好兄弟大壮成了好朋友,然后以别人的名义,托大壮送了一瓶葡萄酒给王海峰。这瓶酒还没喝完,王海峰和芳芳就双双倒了下去,幸亏抢救及时,才没酿成大祸。王海峰知道是朴永军投的毒,也没有报案,夫妻二人卖了水产店,悄悄地来到了江城。

  王海峰改姓了郑,也只字不提自己从前的经历。只是下棋的习惯,已经成瘾了,掩藏不住。他答应和小罗下盲棋时,只是觉着小罗找了个帮手,也没在意。一上手,他才发现“帮手”很硬,棋路也似曾相识,直到小罗说酒是人家送的,他才想起,那棋分明是朴永军的风格。

  王海峰对小罗说:“小老弟,真没想到把你也扯进去了,对不住啊!”这时,医生拿着酒过来了,说:“没有毒素。”王海峰说:“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毒?”医生白了他一眼:“你很希望自己喝了毒酒?”王海峰还在喃喃自语:“没有毒,怎么可能……”

  二人走出医院,王海峰找小罗要了那个电话号码后。电话通了,王海峰嘴唇抖了半天,才讲出一句话:“是……永军吗?”

  对方也喘着粗气,半天才回话:“海峰,你现在怎么样?芳芳还好吗?”王海峰说:“我们,都好。你有空来江城吗?”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现在身子有点不方便。”

  王海峰夫妇离开海滨小城,朴永军又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查到他们的踪迹。他在山城找了份工作,以代人下棋的名义寻找和王海峰接触的机会,他知道,王海峰不可能放弃象棋的。他在《江城快报》上登了广告,一切准备就绪后,谁料一场车祸从天而降。

  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朴永军,心里豁然开朗:人活在世上只有一次生命,自己年轻时,就因为冲动浪费了几年的大好青春,现在都人到中年了,还在为无谓的“仇恨”而浪费时间,真是太不值了!这时,小罗找到他下棋。三盘棋下完,朴永军断定,和自己下棋的人绝对是王海峰。于是,他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酒送给了小罗和王海峰。

  王海峰听朴永军讲到这里,不好意思地对着电话笑了:“我还以为你像以前一样呢,因为这,我还拉着那小兄弟洗了胃……你腿脚不方便,我和芳芳去山城看你吧,那副象棋还在吗?”

  朴永军也笑了:“棋还在,我一看见它,就想起咱们在农场的日子。所以,我不想用那盘棋了,我俩就这样用手机下盲棋,不是很好吗?今天晚上再干一盘,怎么样?”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1.12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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