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痛杀金松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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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封紧急文书由长沙巡抚衙门递到衡州曾国藩手中。文书中说,长毛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统率12万人马,从金陵出发,溯江攻陷湖口入江西,包围了江西省城南昌,局势十分危急。已被任命为安徽巡抚,但还在江西与长毛作战的江忠源和江西巡抚张芾紧急求援。

  曾国藩考虑再三,决定派两个营去试试。以前打过几次仗,对手都是小股土匪、会党,从来没有跟真正的长毛交过手,书生究竟可否杀敌立功,还没有把握。于是,罗泽南的泽字营和金松龄的龄字营奉命开赴江西。

  几天后,江西前线传来捷报:泽字龄字二营,不足千人,杀败长毛数千,收复安福,解吉安之围。初战告捷,使曾国藩大为高兴。“书生可用!”他对这支人马充满了信心。

  但不久,前线传来凶讯:泽字营在南昌附近中长毛埋伏,大败。哨官哨长易良、谢邦翰、罗信东、罗镇南阵亡。一连几夜,曾国藩都被这凶讯搅得不能安睡。

  在班师回衡州途中,罗泽南心头十分沉重。第一次与长毛较量,便丢掉二十多个兄弟的性命,回湘乡后如何交代呢?他恨自己毕竟实战经验少,轻易地便中了埋伏,也恨金松龄在最危急的时候,见死不救,不然,损失也不至于这样惨重——

  那天黄昏,泽字营和龄字营满怀着收复安福后的胜利心情,应江忠源之请,来到南昌城西南郊。只见永和门外帐篷林立,旌旗蔽空,太平军约有一万人马驻扎在这里,把个永和门围得水泄不通。当中一座大营,营门前一根巨大的旗杆上,绣着斗大一个“林”字的杏黄镶黑边蜈蚣旗在迎风招展。在离永和门十里外,罗泽南和金松龄扎下营盘。

  罗泽南求胜心切,帐篷一扎好,便邀来金松龄商议。他记得各种兵书上都讲偷营劫寨,是速战速决的好办法,便向金松龄提出当夜劫营的计策。金松龄跟随江忠源打过两年多的仗,知道太平军的厉害。他对罗泽南说:“劫营固然好,但我军来到此地,估计长毛已经知道,鸟飞尚有影子,何况一千多号人马?倘若他们已作好准备,反而弄巧成拙。”

  罗泽南说:“今夜二更,我率泽字营去偷袭大营,即使不胜,也可挫伤他们的锐气。龄字营跟在我后面,胜则乘势追击,败则抵死相救。”

  金松龄自知无论声望、地位以及与曾国藩的关系,都不能与罗泽南相比,只得勉强答应。

  这夜,两营勇丁都没睡觉。二更时分,罗泽南派出的侦探回来,说长毛都已睡着,站岗巡逻的也没几个。罗泽南大喜,亲自带领泽字营走在前面,金松龄带着龄字营随后跟着。一直到太平军营盘前,四周漆黑,没有一丝动静。罗泽南下令直冲大营。令刚下,前哨一片骚乱。原来踩着陷阱了,十几个勇丁掉了下去。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炮响,四周灯火通明,一个年约二十几岁的太平军将领横刀立马出现在眼前,哈哈大笑:“林爷爷已在此等候多时!”这青年将领便是威霸江西的太平军殿右八指挥林启容。林启容年纪虽轻,却已是太平军中一位百战功高的大将。太平军的营盘四周都挖了陷阱,不是自己人不能识别。这是太平军安营扎寨的规矩,罗泽南并不知道。

  当下一场混战,泽字营丢下了20多具尸体。龄字营见势不妙,后哨变前哨,撤离了战场。正当林启容指挥人马将要全歼泽字营时,永和门内江忠源的部队闻讯冲出城外,罗泽南才带着败兵狼狈冲出包围圈。

  当罗泽南将这场战斗的经过报告曾国藩后,引起曾国藩的深深忧虑。罗泽南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金松龄的败不相救。绿营在广西战场上与长毛作战,失败的主要原因就在此。倘若不对此事严加处罚,今后湘勇就会步绿营的后尘,后果不堪设想,尽管金松龄不赞同罗泽南的轻率冒进,但他终究答应了共同行事,即使不答应,也不能见死不救。金松龄罪不可赦。

  曾国藩决定将此次泽字营、龄字营江西之行的奖罚大肆渲染一番。

  演武坪上,五千湘勇按营、哨、队,面对着指挥台整齐地排列着。曾国藩骑马来到演武坪,后面跟着的是塔齐布、罗泽南等十营营官。

  当十个营官都禀报完毕后,曾国藩清了清喉咙,大声说:“弟兄们,这次泽字营和龄字营出省与长毛作战,是湘勇创建以来第一次与真长毛交手。这次旗开得胜,一举收复安福,值得大大庆贺。这证明我们这支由书生和农夫组建起来的队伍是能够打仗的。弟兄们,我今天要在这里重重奖赏泽字、龄字二营。营官罗泽南、金松龄各赏银五十两,各营哨官赏银二十两,哨长赏银十五两,什长赏银十两,每个弟兄赏银五两。”

  底下开始出现骚动,队伍中有唧唧喳喳的声响,隐隐听得出轻声的议论:“真走运,到江西走一趟,就得了这多赏银。”“眼红了吧!莫着急,有你发洋财的时候。”

  曾国藩接着说:“今后,我们要到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去和长毛打仗,只要大家不怕死,把仗打赢,本部堂每仗要大发赏银。打了几仗后,大家都会阔起来。”

  曾国藩放眼看指挥台下的勇丁们,一个个脸上泛出兴奋的光彩。他停了一下,换成另一番声调:“但不幸的是,我们在南昌城外误入长毛的埋伏圈,哨官哨长易良、谢邦翰、罗信东、罗镇南和另外22名弟兄以身殉国。我们为英烈的忠魂三鞠躬。”

  说到这里,曾国藩用威峻的目光扫了全场勇丁一眼,没有人做声。

  平时,曾国藩带兵常用鼓励、劝勉、宏奖等以仁体现恩的一套,今天,他决定要用以礼——军纪,来体现威的一面。这时,曾国藩两道扫帚眉一皱,三角眼中射出肃杀的冷光。只听见他威厉的声音响起:“这次在江西作战,就出现这样无军纪、没良心的人。泽字营陷入长毛的埋伏,即将全军覆没,而约好了的龄字营,却不去救援,反而撤离战场。大家说,我们这个家里能容忍这样不孝不悌、狼心狗肺的孽子吗?我不责备龄字营的弟兄们,他们听的是营官的命令。罪不可容的是他们的营官金松龄。”

  曾国藩猛然提高嗓门,大喝一声:“把金松龄推下去斩了!”

  这是湘勇建立以来,第一次斩自家兄弟,而且这首次开刀的竟是一个营官!台下五千勇丁和各级将官们一时全都吓蒙了。

  金松龄顿时脸色灰白,瘫倒下去,好一阵才醒悟过来。他泪流满面,连连磕头:“曾大人饶命,念卑职是初犯,宽恕一次,卑职宁愿挨一百军棍。”

  曾国藩漠然看着金松龄,一言不发,蜡黄的长面孔阴沉沉、冷冰冰的,如同一张将死老马的脸。罗泽南慌忙出队跑到台上,跪下,磕了个头:“曾大人,金松龄罪虽该死,但卑职当初跟他商议时,他并不赞同卑职的主意,情尚可原,且又是初犯,目前正是用人之际,恳求大人饶他一死。”

  曾国藩稍一犹豫,立即定了定神。不行!今天可以饶恕金松龄,明天就可以饶恕别人。犯了罪的人,一经讲情便饶恕,今后军中还能杀人吗?军法还有威严吗?倘若军纪松弛,今后不能成事,自己辜负朝廷之罪,谁来饶恕?他又一次握紧左手,严厉地对罗泽南说:“军中无戏言,既不同意,可以不答应;一经答应,岂可不践诺?”

  罗泽南讪讪地退到一边。金松龄又叩头道:“曾大人,卑职死不足惜,但上有八十风烛残年之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之幼儿,望大人看在母老子幼的分上,网开一面,饶卑职一死,金氏先人定会衔环结草以报。”

  曾国藩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左手捏得更紧,汗在手心里流出,他咬了咬牙关说:“母老子幼,本可饶你一死,但五千湘勇之军纪军风,不能因你一命而废弛,皇上之圣命,三湘父老之期望,不能容许我法外施恩。今日杀你,实出无奈。你从小读圣贤书,带勇以来,我又多次开导,应当明白一身与天下相比,孰重孰轻的道理。眼下长毛肆虐,生灵涂炭,我是要一支荡平巨寇的劲旅,还是要一盘松松垮垮的散沙?母老子幼,你不必担忧。”

  曾国藩叫身边的亲兵拿来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金松龄,说:“你看后交给一位信得过的人保存,放心上路吧!”

  金松龄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原湘勇营官金松龄因犯军法处死,家中老母幼子无靠,每月由营务处寄银十两,直到老母去世,儿子成人时止。咸丰三年十月二十一日曾国藩于衡州演武坪

  金松龄知己无望,把这张字条双手递给罗泽南,求他保管并督促营务处。罗泽南接过字条,抱着金松龄的双肩,低头不语,心里万分内疚。金松龄不待曾国藩再说话,便自己走下台去。五千湘勇看着这个场面,莫不又惊又惧。龄字营的勇丁们,更是个个脸变色,心发跳。

  演武坪一片死寂。全体湘勇官丁,今天才真正领略到帮办团练大臣的威严和军法的凛然不可侵犯。

  选自《报刊精萃》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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