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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阳有个地方叫三山镇，三山镇有个小村叫谢家溪。
俗话道：富春江边谢家溪，竹子堪与金玉比。
谢家溪出紫竹。紫竹色泽凝重而华贵，竹节格外均匀，就像老天拿尺量过。因此早先的谢家溪，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地方。据说梅兰芳大师生前所用的管乐器，均取材于此。
多年以后，富阳便有了不少乐器行。而富阳箫馆只产箫，且产名箫。
箫馆是吴家开的，吴家有五个儿女，个个是制箫的好手。
只五小姐不制箫，她只管试音。
哥哥姐姐们制成的箫，由五小姐鉴定，定出贵贱。五小姐一般不试吹，只是看看外观。她相信哥哥姐姐的手艺。再说，一般富人家买箫，只是买好看，买名气。
偶尔，她也会吹奏一曲。
吴家有一座房子跨在溪上，五小姐管它叫试箫台，她只在这所房子里吹箫。据说在水上吹箫最动听，幽幽的箫声随水传得很远，很远……
这天，五小姐又在试箫台吹箫。一曲过后，倍感寂寞。这时候空中传来了缥缈的箫音，凄凉，高古，令五小姐的心为之颤抖。
五小姐断定，这是个外客，便派人去打探。
溪水的上游，有一个王家祠堂，旁边有两间厢房，如今被人租下了。租房的人在门外挂了一帘，帘上书着：
试箫
一品千文
二品百文
三品十文
四品分文不取
五小姐的哥哥很不平：“什么鸟，飞到这里来唱大腔？”
五小姐莞尔一笑：“我去探探。”
但见试箫处门窗紧闭。下人上前拍门道：“试箫。”门里应道：“吹吧。”
五小姐开始吹奏，才吹了一口气，里面就道：“三品，下一支。”
五小姐换了一支箫。
“二品，下一支。”
五小姐取出自己那支箫。
再也没有人打断她。余音散尽后，里面才道：“神品，自留。”
五小姐问：“你不想看看此箫吗？”
“箫是听的，不是看的。”
从那以后，吴家制成的箫，均由王家祠堂的怪客鉴定。怪客从未露面，鉴定完，自窗口投入钱币即可。
从那以后，每次五小姐在试箫台吹奏，再也无人应和。五小姐照样吹。
一日，上游终于又传来幽幽箫声。
第二天，五小姐独自一人前去王家祠堂。她立于门外，不作一声，吹奏起来。
里面道：“袖子搭在箫管上了。”
五小姐一看，大为惊诧。
一曲吹过，里面又道：“似有破音。”
五小姐说：“箫是好好的呀。”
“那就是被头发、丝线之类的缠住了。”
五小姐细细查找，果然是自己的一根长发绕在了箫上。
“先生耳聪，天下无双。”五小姐叹道。
里面淡淡道：“无他，用心一也。”
稍立半晌，五小姐道：“请教先生，你是如何将箫划分一品、二品、三品的？”
“四品，可吹；三品，可闻；二品，可感；一品，可泣。”
“愿闻一曲。”
箫声传出，凄恻九曲，悲凉入骨，五小姐怔怔地垂下泪来。
五小姐道：“箫就不能奏出温和之音吗？”
箫声再起，凄婉之中，隐有和暖之音，五小姐听得痴了。
“求教曲名。”
“前一支是《孤雁吟》，后一支是《燕双飞》。”
“求见先生一面。”
“不见也罢，箫是听的，不是看的。”
五小姐执意要见。
门“吱”的一声打开，阳光照进去。房内，一个落拓的青衫少年，茫然地看着她。
五小姐作出惊人的决定，要嫁给溪边听箫的外乡怪客。一家人都认为她疯了，吴馆主一气之下砸了数件宜兴陶器。
五小姐还是嫁成了。
听箫的公子姓叶，是苏州叶家的长子。叶家因文字狱牵连，一家人被赐饮毒酒，只有叶公子一人活了下来。
五小姐可怜他的身世，更仰慕他的才华。
多年以后，五小姐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的四家家小皆因妻妾争宠、财产分得不均之类闹得鸡犬不宁，最终，五小姐接管了富阳箫馆。
五小姐骄傲地告诉儿女们，她当年之所以坚决嫁给他们的父亲，就因为他用心专一。
叶公子是个盲人。盲人看不到美色，也看不到珠光宝气。
当年那杯毒酒，害了他一双眼睛，也成全了他一世姻缘。
谁能说尽这世间的旦夕祸福？
选自《山海经》２０００年第１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