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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医院，每当嗅到医院的味道，我就感到苦闷，但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是护士。
我在肾内科上班。一次长假之后，我再次走八医院，正要进值班室，忽然看到一个小女孩跑出来，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我追上几步，一把拉住她。她回过头仰起脏兮兮的脸看着我。
这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她手里是一只空点滴瓶。我夺过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一道伤口。
“捡垃圾别到医院来，这里有传染病，听到没?”我斥责她。
她抽泣着说：“阿姨，我不是捡垃圾的，我妈妈在医院看病。”
原来是新住院的病人家属，我不再理会她，转身进了值班室。
小女孩贴着值班室的门框，低声说：“阿姨，我叫小梅。”我随意点点头。她又走近几步，说：“我妈妈在402病房。爸爸不要我们了，我陪妈妈治病。”我有些不安，打量她几眼。她干脆走到桌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用力笑了笑，说：“阿姨，你的睫毛真长。妈妈说，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都是天使!”
我心里颤了一下，勉强笑了一笑，问：“你怎么不上学?”
“等妈妈病好了，我就去上学。”她用忧郁的声音回答道。
我拉过她的胳膊，找了些消毒药水涂到她手背上，摸摸她的脑袋说：“回去吧，你妈妈该担心了。”
她迟疑着，盯住桌上的空点滴瓶：“这个能给我吗?我想用它卖钱，妈妈治病要好多好多钱，我已经攒了15块钱了。”
“瓶子卖不了几个钱，而且不卫生，都是别人用过的。”我耐心地劝她。
她点点头，最后看一眼瓶子，出去了。
后来我知道，小梅的妈妈下岗以后做了钟点工，却患了尿毒症，小梅的爸爸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小梅妈妈的生命，只能依靠几天一次的血液透析维持，肾移植需要十几万元手术费，她们勉强凑了一些，还有七八万元的缺口无法弥补。
小梅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妈妈床边。她们每天只吃馒头加成菜。一天中午，小梅说：“妈，我刚才看到隔壁房子里那个人吃香肠呢。”妈妈干瘪的觜唇哆嗦着，很快转过脸，望着窗外。她的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小梅立刻站起身，说：“妈，我以后不偷看别人吃饭了，你别难过。”我正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眼里忽然涌起一团水雾。小梅高兴地跑过来，大声说：“阿姨，我想借你的圆珠笔用一下。”
我说：“好啊，小梅要学习了。”
小梅拿了圆珠笔跑到病床前，拉过妈妈的手腕，先一画了一个蓝色的圆，又画了些标记，然后兴奋地抬起妈妈的胳膊对我说：“阿姨，这是我给妈妈买的手表!”
妈妈的手无力地耷拉着，像一根枯萎的树枝。
那天我很伤感，再去上班的时候，我开始关心她们的命运。
男朋友说我最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把小梅的故事讲给他听。
有时他来医院找我，我指着小梅和她妈妈说：患了尿毒症的病人，体内的毒素达到一定量而排不出去时，会非常痛苦，一旦经过血液透析，看上去和健康人没多少区别。每次透析完之后，小梅都以为妈妈好了，妈妈也要做出幸福的样子给她看。但是，小梅逐渐明白了，这只是一场一场的梦。梦醒之后，妈妈就会躺在床上，像要死掉一样。她无能为力，只能珍惜每场梦。
北方的冬天越来越冷，小梅经常溜到医院外面，我猜她又去捡垃圾了。一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我拦住了捡垃圾回来的小梅：“为什么躲着我?”她低下头，双手背到后面，瑟瑟发抖。我蹲下来，摸摸她的脸：“听阿姨的话，别捡垃圾了，挣不了多少钱。”
她仍在颤抖，单薄的衣服像一片树叶：“阿姨，求你别告诉我妈妈，每次妈妈问我去哪里，我都说在你这里玩儿。”
我说：“你学会骗妈妈了。”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我没有……”她吓哭了。
“好，我不告诉你妈妈。”我抹去她脸上的泪，把她带进值班室，“小梅，听阿姨的话，医院有暖气，你就在医院陪着妈妈。如果你在外面冻病了，谁照顾妈妈啊?”
她抬起脸，泪眼中，绽开一个笑容：“阿姨，我听你的。”她坐在桌子上，快活地晃着双腿。我的视线移向她的脚，震惊了——她没穿袜子，青白色的脚腕子竟没有一丝热量。沉默良久，她小声说：“我不冷。”她把鞋脱下来，我看到她的脚上缠了好几层卫生纸，冻疮已经溃烂，脓水从纸里渗出来。
我抱住她，呜咽起来。她安慰我：“阿姨，我有袜子，要等到最冷的时候再穿。”那一刻，我泣不成声。
那天我去402病房，刚到门口，听到她对妈妈说：“妈，就把我的肾给你吧，虽然我的肾很小，可是到你身上以后，会慢慢长大的。”
我用力把脸转向一边，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我跑到花园里，在萧瑟的北风中哭了很久。后来，男友来找我，他从来没见我这么哭过。
晚上，男友对我说：“老板今年的生意不太顺利，去庙里求签，人家告诉他，要赶在年底前做一件善事。我跟老板讲了小梅妈妈的事，他愿意捐钱，但不想公开自己的名字。”
结果，小梅的妈妈得救了。小梅说我们是救人的天使，而我要说，是小梅改变了妈妈的命运，她才是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