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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是个逃犯，十几年前的一天。他喝醉了酒，把一个放学回家的女学生强奸了。事后，他害怕女孩告发，竟把女孩杀了灭口，从此踏上了逃亡之路。东躲西藏，提心吊胆，挨过了十几年。风餐露宿，雨淋日晒，让他整个人就如同换了一身皮，如今站在老爹老娘面前，恐怕也认不出他这个儿子了。
又一个春节即将来临，老黑再也受不了恐慌孤独的煎熬，决定冒险回一趟家，看一眼年迈的父母就走。事情都过了十几年，谁还记得他这件事呢?况且，那个女学生是个孤儿，只有一个爷爷，相信也该去世了。退一万步，就算是自投罗网，这条小命也多活了十几年，赚了。
踏进家乡的第一步起，老黑就不敢再正眼看人，也不敢轻易说话。他特意从县城坐了最晚的班车，回到镇上时，天刚好要黑下来。正像他预料的那样，谁也没有注意他。
老黑认准通往村里的路，低头快走，很快就到了河边渡口。河的对面，就是他的老家了。河边正好停着一只小船，有个老汉坐在船头抽烟，烟头在夜色里一明一暗。老黑记得他逃跑之前，摆渡的是村里的聋子，不知什么时候换了。
“过河!”十几年来。老黑第一次说了句家乡话，径直跳上了船，走到船尾坐下。
老头儿应了一声，舍不得扔掉嘴里的烟屁股，连吸了几口，这才拔出竹竿，一边随口问道：“听你声音这么生，不是村里的吧?”老黑不敢多开口，低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老头儿轻轻一点，船就离了岸。这老头儿是个多嘴的摆渡佬，撑了两三竿，又问：“去’找人啊，这么晚了?”老黑又“嗯”了一声。
“哎呀，这天太冷了!”老头儿刚扔了烟卷，马上又摸出烟来，“来，抽根!”老黑没回过神，老头儿往前跨一步，往他手里塞了根烟卷，接着，老头儿又热情地把打火机亮了过来。老黑只好凑上去把烟点上，深吸了两口，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老头儿又问了起来：“到村里找谁呀?”
老黑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头儿又自顾自地说道：“这村里，曾经出过一件大事，你知道吧?”
老黑的心激烈地抖了起来：“什么事?”
老头儿叭叭叭抽了几口烟，说道：“村里有个人，强奸了一个学生妹子，还把人家杀了，可怜那妹子才十五岁呀。人也没抓到，逃了十几年，现在也不知道枪毙了没有!”
老黑埋下脑袋，早知今日，他就不该把女孩杀了，顶多也就坐几年牢而已。老头儿顿了顿，接着说道：“当时，差点儿就把他抓住了。有个警察截到了他，可惜警察没能把他抓住，反倒被他捅伤了手。”
老黑回想起当年他逃跑的惊险一幕。那时候，每条路口似乎都有人把守着，就在他快要逃出山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警察。他扑通跪在警察脚下，求他放过自己。警察没有答应，拿出手铐要铐他。他急了，拔出刀就刺，刺中了警察的右手，然后他连滚带爬，侥幸逃脱了围捕。
想到这，老黑的神经又绷紧了，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老头儿继续说道：“那个警察可就惨了，群众背后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他收了黑钱，故意放走了罪犯；有的说他怕死，根本就没去抓，咳咳……”讲到这，老头儿连连摇头。
老黑竖起了耳朵，问：“后来呢?”
“后来嘛……”老头儿清了两下嗓子，“那个警察也是干了一辈子，就差两年退休了。没想到，临到头出了这一回事，脸上无光，心里也愧对死者，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他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亲手抓到那个罪犯，要不然，他死不瞑目。退休后，他自费跑出去追捕那个家伙。天南地北，跑了七八年，走了不知多少路，吃了不知多少苦，结果仍然两手空空，连那个家伙的面都没见到。”
老黑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看后面，仿佛那个警察就躲在他背后似的。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身子居然瑟瑟发抖起来，老头儿又给他递过来一支烟：“再来一根!”
老黑狠劲吸了两口，声音有点儿发颤了：“后、后来呢?”
老头儿道：“后来，那个警察就回来了。他每天都要到那个女孩遇害的地方去，想到那个女孩遇害的情景，他就禁不住要流泪。他虽然找不到罪犯，可他坚信，等到罪犯认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的时候，总会溜回来的!”
大冷的天，老黑脑门上竟然冒了汗，干咽了两口，说：“过了十几年，就是见到，恐怕也认不得他了吧?”
“不会!”老头儿大声道，“咋会认不得?这十几年，警察什么事情都搁一边了，看得最多的就是罪犯的照片，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罪犯的声音，记住罪犯简直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哪能不认得呢?他知道罪犯回家必定要过河，所以就每天守在河边。只要罪犯一露头，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老黑猛地站起来：“你、你就是那个警察?”
老头儿哈哈一笑，腰也直了起来：“对，那个警察就是我!没错，你的样子是认不出来了，可一个人的眼神和声音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我现在也许会忘了自己姓啥，可我到死也忘不掉你的眼神和声音。我听到你第二次开口，用打火机给你点了第一支烟，我就敢肯定，是你错不了!”
老黑一咬牙，刷地亮出刀，狂喊：“快，把我送过去!你抓不住我的!”
喊完，他才发觉船已经停了好一会儿，正好停在河中间。他一惊，冲老头儿挥了挥刀：“把撑竿给我!”却见老头儿的两只手空空的，撑竿已经不见了。老黑明白了，竹竿是老头儿故意扔掉的。没有了竹竿，船就死了，两头都到不了，而这河面一百来米宽，他又不懂游水。况且河水冰凉刺骨，冒险跳下去，不被淹死，也得冻死。
老黑惊恐万状，突然用刀一指老头儿：“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老头儿哈哈一笑，厉声怒喝道：“怕?怕我就不撑你过来了。我这后半辈子，活着就为了等到这一天，你说，我还怕死吗?你杀了我。一样逃不掉!”
老黑拿刀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老头儿说得没错，这回真是无路可逃了。
老头儿又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说道：“三个选择，第一你马上打电话报警自首，第二你把我杀了，然后在这等着人来抓你，第三我把船弄沉了，大家一块死!”
老黑彻底崩溃，长双一声。把刀扔了：“好吧，我自首。不过，等会儿警察来了，先让我回一趟家，看一眼就走……”
选自《新故事》200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