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狼

李大是村里惟一的猎人，周遭的山林都是他的领地。林中野兽出没，只要他高兴，李大总能够满载而归。但是这天，李大却只逮着３只贪玩的狐狸崽子，近乎一无所获。

　　李大回家，正喝着闷酒，忽然从门外闯入一须发皆白的老汉。原来，那人是老狐狸变的，夜晚来此，主要想向李大索要他的３个孙子。李大正喝到兴头上，又觉得留着这些小狐狸还真没用，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作为报答，老狐仙留下一颗宝珠，然后带着它的孙子们，满意地走了。

　　老狐仙对李大说过：这颗宝珠能让你变成任何动物，你只要手摸着宝珠，心里默念着想变的动物的名字，你就会立即变成那动物。同样，当你想变回来时，也是手摸宝珠，心里叨咕着要变回来什么，你就会马上变回来。这是真的吗？现在，李大捧着光洁耀眼的宝珠，酒也醒了，却好像仍在梦中。他觉得老狐仙的话既新奇又有趣，就是不知道到底灵不灵？好奇心驱使着李大摸黑躲入自家的仓房，手抚宝珠，心里默念道：让我变成一只狼吧。

　　果然，仅一眨眼工夫，李大真就变成一只活脱脱的狼了。

　　李大激动得不得了，这颗宝珠太神奇了，它可以让我变成任何动物，可我变成动物干什么呢？变成哪种动物才对我有好处……

　　第二天一早，早已变回人的李大，听说邻居家昨夜有一只母羊被狼叼走了。这要在以往，他肯定会义愤填膺，拿起枪风风火火地进山，去收拾那只害人的狼。可这会儿，他却没了那份心情。他由狼联想到了那只肥肥的羊，而羊汤是李大最爱喝的，好鲜哪。他的手无意中触到了藏于怀里的宝珠，突然，有个念头一掠而过，不由吓了一跳。细细想来，却又让他偷偷地乐了。

　　入夜，瞅着妻儿都睡熟了，李大悄悄出门，摸着宝珠变成了狼。苍白的月色下，人狼李大溜进邻居老于家的羊圈，只一口就咬断了一头成年羊的喉咙，然后叼起猎物回了家，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李大一家子终于喝上了久违的羊汤。为掩人耳目，李大每天早早地进山，而下山时，总是背着鼓鼓的猎袋，不是说打了狍子，就是说打到了野鸡、鹿什么的，然后上市场换来了羊呀鸡啊，整日里大饱口福。其实呢，每天李大进到山里，都是找个暖和背风的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小心紧张地忙活，只在夜里，只在村里。所以，尽管村子里有李大这么位勤快而了不起的猎人，但左邻右舍愈发深受狼狐之害，大家人心惶惶，就怕天黑。

　　可天还是要黑，入夜，李大又变作狼，慌慌张张地从邻居家叼回一只羊。进了仓房，人狼李大却发现刚才放在箱子上的宝珠不见了——他再也变不回人了！李大害怕了，浑身都在发抖。他开始用狼爪笨拙地在仓房内翻箱倒柜，试图找回那颗要命的宝珠。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眼看着天快亮了，黎明的曙光从仓房的缝隙中穿透进来。李大终于绝望了，禁不住发出一声哀嚎，其实是骇人的狼的长嚎，因为李大现在是一只十足的狼，他的所有的声音都和人无关。这个，李大没料到。

　　狼的嚎声吓醒了睡在屋里的李大的妻子。妻子小琴想招呼李大，谁知一扭头，却发现李大根本不在炕上。这狼的长嚎同时也惊动了村里人，大家相互转告，手持打狼的锄头和铁锨，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仓房。他们都恨透了这只恶狼，他们的家畜可算叫它给祸害苦了。想不到它也有今天，决不能轻饶了它！

　　身处绝境的人狼李大还在为丢宝珠的事而懊恼。他看着平日里与他和睦相处的邻里，这会儿一个个怒红了眼睛，准备和他决一死战，不觉悲从中来。仓房外的人越围越多，声势也越闹越大。老天哪，再这样对峙下去我可就没命了！有着人的意识和想法的李大，只得拼死冲出了仓房，往山林里逃窜，眼泪顺着他的狼眼流出来：我是李大呀，你们为什么都不认识我了，非要置我于死地？！

　　到了林中，李大仰起头来，又是朝天一声悲哀的长嚎。

　　往后该怎么办？难道他李大真就成为一只狼，永远出没于荒山野林之间了吗？人狼李大在完全没有这方面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别无选择地开始了狼的生活。他绝望恐惧、痛不欲生。

　　阳光从树顶斜照过来，柔和地洒了一地。突然，不远处的榛树林里，露出一双闪动的眼睛，这同样是一双狼眼，然而却是一只真正的狼，一只母狼。母狼显然被人狼李大高大健壮的体魄给迷住了，它围着人狼李大转来转去，在向他示爱。人狼李大心里一阵酸楚，朝母狼吼了两声：别来缠我，快滚开！可母狼毫不介意，依然眨动着两只热烈的大眼睛，不肯离去。

　　正在这时，前方橡树下响起一声低沉的狼嚎。原来，一只狼王误会了人狼李大，以为李大要占有这只它一直追求着的漂亮母狼，尤其是当它看到母狼向人狼李大献媚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它凶狠地扑过来，咬住人狼李大的后背，一泡稀屎浇得他满头满脸。李大被激怒了，眼中喷射锐利而可怕的光。凭着人的智慧加上狼的躯体，一直忍让退守的人狼李大终于出手结果了狼王的性命。

　　四周观战的众狼顿时围拢过来，在人狼李大面前低下头，一直把嘴贴到草地上，然后又仰头朝天，连声嗥叫，都心悦诚服地拥戴人狼李大当它们的新狼王。而那只漂亮的母狼，更是异常兴奋地用嘴来舔人狼李大颈脖上的乱蓬蓬的毛，大胆而尽情地向他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这样的礼遇对一般的狼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可人狼李大却不予理睬，他跳出狼群，站到一块大石头上，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迷惘之中：“它们都在等待着新狼王发号施令，等待着我带领它们去追杀可爱的小鹿，去村子里偷邻居家的猪或羊。可就因为有了那颗宝珠，我干了不少坏事，村里人才把我当作一头真正的狼，将我从村子里撵了出来，难道我还要干更多的坏事吗？不，不！”人狼李大仰天长啸，“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变回人的话，我要有脸见乡亲，有脸见我的妻儿！”

　　人狼李大打定主意，离开那群无恶不作的狼。但众狼并不理解，紧紧追随着他，一步也不敢落后。李大火了，他冲过去驱赶它们，撕咬它们，不让它们有任何接近的机会，甚至对那只曾向他表示过爱意的母狼也毫不客气。直到众狼一致认为它们的新狼王确实是疯了，彻底死心了为止。也许明天，这群怏怏离去的狼便会按照森林中的法则，在它们的公狼中进行一场殊死决斗，从而再产生一只新狼王。但这些，都和人狼李大没有关系了。

　　第一个山林之夜对李大来说是如此难熬，而此刻正是动物一天中最活跃的时间，它们纷纷走出洞穴开始觅食。人狼李大想，这时他应该坐在自家的热炕上，瞅着可爱的儿子喝着酒，吃着妻子做的香喷喷的菜。然而现在，他却只能孤身一人，和野兽们为伍。

　　他来到林边，默默地朝村中眺望。小琴和儿子在干什么呢？也许，他们还不得安寝，正在为我到这时尚未回家而担心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渐地熄灭了，对亲人的强烈思念使得人狼李大完全忘记了危险，他快步下山，摸进村子，径直走到自家的门前。屋里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李大看到儿子睡在炕上的那个乖样子，看到了饭桌上还摆放着酒和菜，他不觉心头一热：这是小琴在等我回来吃饭呀！人狼李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推开窗纱，跳进屋里，想要去亲熟睡的儿子。儿子被惊醒后的呼叫声引来了正在外屋洗衣服的妻子小琴，她见狼要吃自己的儿子，也就忘了害怕，拿过李大的猎枪，朝人狼李大“砰”的一下。子弹擦破了人狼李大腰上的皮，他见势不妙，赶紧夺路而逃。

　　人狼李大呜呜地哭了。看来，家是永远回不去了，眼前那一幕成了他与妻儿的最后诀别。特别是想到他们从此将孤苦无援地度日，李大更是痛彻心肺，还不如刚才让妻子一枪打死，至少还能给他们留下一张今后用得着的狼皮。人狼李大此时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真愿就这么默默地死去。

　　以后的日子里，人们总能够在山林边，看到有只狼静静地趴在那里，眼巴巴地遥望着远处的村子，时而在痴痴地期待着什么，时而又呜呜咽咽地哭泣着。大家于是说，这狼大概是疯了，要不就是着了魔。因为它从不袭击村里人，村里人也就不再将它当回事了。

　　这晚，人狼李大刚打算从林边返回大山深处，忽见一串串绿色的狼眼从山林里飘出来，无声地向村中移动。凭着曾是猎人的警觉，他马上意识到，这是狼群要趁人们熟睡的时候，进村偷袭。

　　决不能坐视不管！他想，我还是猎人时，乡亲们是多么信赖我，而我却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现在，该是我赎罪的机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的勇气，他朝狼群迎面冲去。众狼愣了一下，还以为这只不肯当它们狼王的家伙，最后耐不住寂寞，赶来归顺它们了。人狼李大却趁机扑上去，咬倒了最前面的那只公狼，接着又咬住了另一只公狼的喉咙。众狼终于被惹怒了，一起围上来撕咬人狼李大。人狼李大毫不畏惧，奋力拼杀，他的利齿几乎在每一只狼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和它们搏斗了一夜，奇迹般地挡住了狼群进村的脚步。天亮的时候，众狼才无奈地撤退了，抛下４具狼的尸体，还有一个伤痕累累、近乎奄奄一息的人狼李大。

　　初升的太阳用她那金色的手轻抚着李大沾满血迹的脸，他慢慢睁开眼睛。见近旁有只狐狸，跟着心想，完了，这下只有等死的份了。可过了半天，也未觉它下口；相反，它正奇异地朝人狼李大微笑着，李大愈发纳闷。紧接着，那狐狸就地一滚，站起来时已是一位白发飘飘的老人。天哪，原来就是那个老狐仙呀！人狼李大顿时百感交集，不由得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嚎：快救救我！

　　老狐仙和善地打量着人狼李大，弯下腰来，从怀里掏出那颗红光闪闪的宝珠，然后递到李大的手边。人狼李大已经说不出话了，惟有在心里颤抖地说：“让我变回人吧。”

　　阳光恢复了原有的美丽和温情。清晨出来干活的人在村头发现了失踪已久、浑身是血的猎人李大。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回家，有的忙着去找医生，有的替李大小心地擦拭血迹。邻居老赵端来了新鲜的羊奶，小胡送来了烧好的鸡汤。李大看着身边哭成泪人似的妻子、脸上挂满泪珠的儿子，还有这些关切地守着他的乡亲们，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能说出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大颗大颗忏悔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