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赠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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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同治年间,曾国藩在南京做两江总督。有一天,总督衙门外来了一个老头儿,身上穿的衣服虽说是新的,却都是土布,土里土气,一看就知道是个乡下人。他身背包袱雨伞,风尘仆仆,来到衙门口,见几十个侍卫雁翅般排列,一个个按刀挺立,很是威风,老头儿愣了一下,却还是照直朝门内走去。你想这总督衙门是寻常百姓能随便进的吗?早有门官儿和侍卫头儿迎了过来,拦住他,喝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进去找我的干儿子。”

  “谁是你的干儿子?”

  “宽一。”

  “宽一?”门官儿和侍卫头儿互相看看,“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到别处去找吧!”

  “他就是在这里的。”

  “他就是在这里的!”门官儿拿腔拿调地学着这个乡下老头儿的话,“老头儿,你干儿子是干啥的?这里面的人,不管是烧水的,做饭的,打杂的,护院的,没有我们俩不认识的,哪有叫宽一的?没有,你快到别处去找吧!”

  “我干儿子在这里做总督。”

  两人一听,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门官儿笑得要岔气儿,他指着老头儿说:“你、你、你这个老头儿可真能吹……嗯?不对,他这不是讨咱们大人的便宜吗?”

  侍卫头儿一听也不笑了:“可不是咋的,这八成儿是个疯子吧,来人啊!把这个疯子抓起来!”立刻跑过来四个侍卫,抢了老头儿的包袱雨伞,把他的双臂一背就要上绑绳。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吆喝:“总督大人到!”总督衙门前霎时鸦雀无声,一乘八抬绿呢大轿来到门前。那个乡下老头儿冲着轿子可着嗓门儿喊:“宽一!宽一!”这一声儿,把门官儿和侍卫们的脸儿都吓白了。谁知道大轿随着这一声喊却真的停住了。原来曾国藩在轿中听到有人喊他的乳名,立即用脚一点,示意轿夫停轿。他下轿一看,几个侍卫正死死地按住一个乡下老头儿,一摆手,两个侍卫当即把老头儿带到曾国藩跟前。曾国藩一看,又惊又喜:“哎呀!我当是哪一个,这不是老干爹吗,哪阵风儿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一边说一边双手扶着那个乡下老头儿,“走,快到家里去叙话。”


  门官儿和侍卫们都傻了:怎么,这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儿真是总督大人的干爹呀,哎哟,这祸可闯大了,怎么办?两人一对眼光,忙不迭地跪下了:“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是干老太爷到了,多有得罪,您老人家大人大量,饶我们这一次,干老太爷!我们给您老磕头了。”那乡下老头儿慌忙用手去拉,嘴上说着:“不用……别……别……”慌得他连话也说不成句了。曾国藩看看老干爹,说:“算了!”两个人才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早有仆人过来,接包袱的接包袱,拿雨伞的拿雨伞。曾国藩亲自扶着老干爹进了衙门朝后宅走去。

  来到总督衙门后院内宅,欧阳夫人早迎了出来,他们把老干爹让进客厅,欧阳夫人吩咐下去,安排酒宴为老干爹接风。欧阳夫人一边看老干爹吃着饭,一边问长问短,这份儿亲热,让老干爹笑在脸上喜在心里。他想干儿子干儿媳妇对他这么好,那他要办的事儿一准能办成。又听曾国藩说:“老干爹难得来一趟南京,明天让他们带您好好去玩几天。”

  “宽一呀,我可不是来南京玩的,干爹在家……”

  “先不谈这些。”曾国藩打断老干爹的话,“您老人家难得来,既来了无论如何得住些日子,干儿这几天公务忙,就不陪您了。”他转身叫来一名心腹家人,吩咐道:“李江,从明天起你带几个人陪着干老太爷,把南京的名胜古迹、热闹去处都转转,小心伺候!”李江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答应。

  南京的风景名胜令人赏心悦目,李江带着几个人伺候得尽心尽力。可老干爹哪有心思玩呀,他心里窝着气憋着火呢。这天他早早回到内宅,见到干儿媳妇欧阳夫人,就把为啥来南京找宽一的事说了。

  原来,曾国藩这个老干爹有几亩旱涝保收的好地,乡里有个财主看上了。今年清明节扫墓时,两家发生了一场纠纷,那财主仗着自己有钱有势,硬是将一座坟迁到了老干爹这块地里。老干爹哪里咽得下这口窝囊气,一张状纸将财主告了。但老干爹有理,架不住人家有钱,官司从衡阳县打到了衡州府,总是对方占上风。从衡州府输了官司回到家,老干爹越想越生气,心想我不活了,拿条绳子就要去财主门上上吊。路上遇见他们村的私塾先生。这私塾先生平时跟他关系不错,看他的气色不对,就说他:“你真是急昏了头,他衙门有人能赢你,你不也有人吗?你干儿如今在南京做总督,你何不去找他?有他二指宽的一个小纸条,我包你这官司能赢。”一句话提醒了他,他立马就上路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就指望曾国藩给他写个二指宽的条子。可来了好几天,曾国藩还没让他说正事,天天让他去玩儿,他都快急死了。他对干儿媳妇欧阳夫人说:“明天哪里也不去了,就等宽一回来,你帮我求他给我写个条子,我就回家。”

  这天晚上,曾国藩回到家,欧阳夫人就把老干爹的来意跟他说了。曾国藩说:“我知道他突然来南京找我肯定有事,而且一定是通官府的事。可如今咱们这儿是什么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这个时候必须慎之又慎。如果我给干爹写个条子,白纸黑字岂不是把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御史们立刻会上奏朝廷,那时就祸不可测了。”

  欧阳夫人说:“那干爹的事儿也不能不管啊!他满指望让你给他做主,出口怨气,你要不管他,他回去还不窝囊死。乡亲们也得骂你无情无义,让家里的弟弟们也不好做人啊。”

  曾国藩说:“容我想想吧。”

  事有凑巧,过了两天,快马送来一份谕旨,因为平太平天国有功,朝廷赐封曾国藩一等侯爵。同僚们闻讯纷纷来给他贺喜。他一拍脑门,吩咐下去,明日总督府大摆宴席,招待前来贺喜的同僚。

  转天,总督府的客厅里坐满了南京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共贺曾国藩加官晋爵。曾国藩则恭恭敬敬地请老干爹坐了首席,他下坐相陪。官员们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奇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曾国藩向各位同僚表示衷心的感谢,又向大家介绍,这位是他幼年在家乡认下的老干爹。官员们一听,原来这位乡下老头儿是干老太爷,谁不过来奉承,纷纷过来敬酒,弄得老头儿都应酬不过来了。曾国藩还一个劲儿吹捧他老干爹为人忠厚,勤劳度日。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从桌上的锦盒中取出一把折扇,说:“老干爹就是闲不住,来南京才呆了几天就呆不下去了,明天执意要走。我准备把这个小礼物送给他。”文官武将们一听,放下酒杯,接过折扇传观起来。只见折扇上题着字,上款是“如父大人侍右”,下款是“如男曾国藩敬献”。又听曾国藩说:“各位要瞧得起的话,也可在扇上题字留名,让他带回去作永久的纪念,也不枉他来南京一趟。”总督大人这样说了,官员们谁不凑趣,于是争先恐后在扇上签名留念,有的还在上面写上几句祝福的话,题上两句诗,一会儿,折扇上的名字就写满了。曾国藩接过来,放到锦盒中,郑重地交给了干爹。老干爹倒也没错了礼数,站起来向各位大人打躬作揖,表示感谢。

  宴席散了,老干爹捧着锦盒回到内宅,坐下低头不语,还深深叹了口气。欧阳夫人问老干爹为何叹气。老干爹说:“不知什么时候宽一才肯给我写条子,我心里都急死了。”欧阳夫人指着锦盒说:“那是什么?”“这是一把扇子,宽一说让我带回去做个纪念。”边说边取出扇子给干儿媳妇看。欧阳夫人打开扇子一看,上面全是南京大小官员的签名,不由得眼睛一亮。常言说“知夫莫若妻”,欧阳夫人马上明白曾国藩赠老干爹这把扇子的用意了。她郑重地把扇子合上,双手交给老干爹,说:“干爹呀!这把扇子您可千万收好了,这可是宝贝呀!这能保您老人家逢凶化吉呢。”经干儿媳妇这么一点拨,老干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喜滋滋地收好折扇,第二天就告辞回乡了。

  回到家乡,正好衡州府派人来传他。老干爹手持折扇,大摇大摆进了衙门。那个时候,一个小小百姓手持折扇进公堂,是对知府大人的大不敬,藐视公堂,那是要受惩治的。所以两厢衙役大喝:“把扇子丢掉!”老头儿自然不肯。这还了得,上来一个衙役劈手一把夺过折扇扔在地下。老头儿大喝一声:“你大胆!”抢上前去把扇子捡起来:“这可不能丢,这是我干儿送的。”知府大喝一声:“放肆,把扇子呈上来。”一个衙役过来一把夺过,呈给知府大人。衡州知府打开扇子一看,吃了一惊,他正面看看,反面看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头儿一番,二话没说,挥手让衙役们退了堂。

  退堂以后,知府把老头儿请进了知府衙门后堂,把扇子郑重地还给他,又设宴款待一番,才把他送回家。至于这场官司,不用说也知道谁赢了。曾国藩用一把折扇,告诉了衡州知府他同老干爹的关系,知府不敢不买他的账。而曾国藩这样做,又什么把柄也落不到别人手里,真是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选自《山海经》200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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