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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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末年,保定府衙出了一位名刽,人称“五步刀”。当年法场刀斩,刽子手一般要穿血红的法衣,一为醒目,二为溅上些血点不显眼。这五步刀不然,上得刑场,一身缟素,不论剁一个还是剁几个,完活儿后周身不见半点猩红。别人的刑刀长三尺宽五寸,背厚刃薄,铸鬼头穿铜环,重十余斤,这样的刀具,只要抡得起来,落下去也能断骨切筋。五步刀的家什却非常特殊,柳叶宽,尺半长,薄如蝉翼柔如丝,平时穿于腰间,用时迎风一抖,如银蛇出洞,寒光掠面。他行刑做活时,从不张牙舞爪,而像慈祥老者,背手拱腰围着死囚转,有时还拉上一两句家常话,当你稍不留神,他右手一划,瞬间完活。手头那个快劲,甭说众人看不清爽,连死囚本人也来不及醒悟就阴阳两隔了。更绝的是,刀过刑毕,死囚脖颈只微显一圈红线,而面部表情依然如故,或笑,或惧,或呆愣发傻,或含悲放怒,直待他踱出五步之外,那尸体才轰然扑地,血浆喷射,身首异处。有人讹传,这还不是最精彩的,他做到绝时,过刀死囚还能吃肉喝酒,碰上曹植般的才子还会吟诗过后,再倒地而毙。此说未免过于夸张,但他的刀技奇绝却是不争的事实。

  五步刀家居山西并州,只身在保定府混事,因干了刽子手这行当,立志不娶,年逾四十仍孤身一人,每日除了例行点卯接令行刑,就足不出户,独饮自酌或磨拭柳叶刀。其实五步刀早年行刑,也是身罩红衣,肩扛大刀,双手一抡,连砍带砸。混事久了,知道死囚之中不少是吃了冤枉官司,当了屈死鬼,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就想,身为刽子手,虽无权免其死,可有法让其死时少些苦痛。这样想来,他就去了一趟宋记铁铺。宋铁匠的手艺闻名保定府,五步刀袒露了心迹,宋铁匠也很感慨,就选用上好的钢料,精心打制了这把柳叶刀。自此,他潜心琢磨,日夜苦练,终成绝技刀法。

  谁想,五步刀出名后,却被知府狱吏所利用。五步刀是名刽,自然不是哪个死囚都能受此善待,要享受此刀,死囚家人还须破费银两买通官员,知府戏称“润刀费”。那年头冤狱极多,原本好人家蒙冤,屈死还得送礼润刀。时间一长,五步刀自然成了知府的摇钱树,知府得到好处无数,可怜五步刀蒙在鼓里,遭人痛骂,民愤极大。

  这年春天,五步刀接到家书,报母病危,他急忙告假回乡探望。从保定府到并州有两条路,一是绕行娘子关的官道,一是走盗马关翻太行山的小路。五步刀急不择道,冒险闯盗马关,不巧被太行响马捉住,押到了“忠义堂”。

  寨主闻报大怒:“原来你就是那个杀人骗钱的五步刀呀!大胆狗贼,你杀了俺们多少好弟兄,还玩票耍刀收‘润刀费’发死囚财,来人,推出去凌迟剐了他!”

  五步刀深知,凭自己的身份,落此境地难逃一死,可寨主的“润刀费”一说,却使他吃惊不小,就斗胆争辩说道:“大王且慢,俺身为刽子手,杀人是无奈的本分。俺若不行刑,他人也会杀了死囚,俺行刀乖巧,略减几分苦痛,也是俺一点恻隐之心,何谈杀人骗钱?再说,大王所说‘润刀费’之事,俺更不知晓。俺除饷银,从未收受一分外财,请大王明察。”寨主拍案而起:“大胆狗贼,一派胡言,还想哄骗俺不成?”五步刀说:“俺站着七尺,躺下也不短分毫。今天落此下场,自知必死无疑,但死也要死个清白。”“少啰嗦,推出去剐喽——”“慢!”喽啰正待动手,交椅上站起位络腮胡壮汉,他凑近寨主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寨主听罢,脸色就缓了下来,呵呵一笑:“算你小子福气,俺兄弟说了情,就饶你一条狗命,滚吧!”

  壮汉与己素昧平生,缘何救俺?五步刀虎口脱险却顿生疑窦。待壮汉送他出了山寨,他才“扑通”跪地:“敢问恩人大名,为何救俺?”壮汉双手扶起他笑道:“草寇岂敢留名。只是听宋铁匠说过你的求刀心迹,感你人性未泯,才求大王放你。你快走吧,路上当心。日后当差,也要扪心自问,莫做那狗知府的爪牙!”

  五步刀拱手洒泪:“救命之恩,定当图报。金玉之言,铭记在心!”

  五步刀匆匆赶回并州,母亲已经去世,丧事完毕,又回保定重操刽手生涯。他万万没想到,半年后秋斩的法场之上,他又见到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壮汉!原来壮汉进城失手被俘,查明身份,被判秋决。五步刀暗惊,法场相见,手刃恩人,如何下得了手?世人知晓,千古唾骂,如何为人?可不如此,又当如何?

  秋决是大场面,又是斩太行匪寇,法场森严,知府亲自监斩。时辰已到,号炮贯响,知府掷下令牌,法卒打下死囚头上的亡命牌。五步刀暗暗拿定主意,来到壮汉面前,兜转一圈,细声说了句什么。壮汉猛惊,刚一睁眼抬头,五步刀便手起刀旋,亮刀如银蛇飞舞,壮汉不仅颈项顿显血线,且捆绑的绳索断落,反绑双手也松解出来。

  壮汉惊异地摇摇脖子,没断,端端脑袋,没掉。正愣怔间,五步刀大吼道:“恩人快走。”壮汉醒悟过来,刚要起身,却被众军卒挺枪舞刀团团围住。

  五步刀抢身蹿上监斩台,用柳叶刀逼住知府,对军卒喝道:“谁敢胡来,我就一刀杀了知府。”军卒顿时个个目瞪口呆,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知府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半晌才明白是咋回事,颤声问道:“你待如何?”五步刀厉声吼道:“自古死罪只受一刀之苦,俺已行刑,他刀后未死,是造化,下令放他走!”“擅放匪首,挟迫命官,难道你敢造反?”知府颤抖着声音说。“反也就反了咋的?你不放人,俺先宰了你这贪官污吏。”

  五步刀将柳叶刀一抖,顿时阴风扫面,知府为保狗命,只好缩头摆手放人。军卒得令,闪开一面,观看的人群早已让出条通道。五步刀着急地喊:“恩人还不快走,更待何时?”壮汉磕头拜别,一纵身,洒泪而去。死囚逃去,法场大乱,百姓哄散,军卒纷纷抢步上前来捉五步刀。未等军卒近前,五步刀横刀仰天暴笑,笑声戛然而止,只见他轰地一声扑身倒地,顿时血喷气绝,一身白衣第一次染成了鲜红一片。

  法场已破,众官员差役忙搀扶知府大人上轿回衙。轿至府邸,搭帘倾轿,却不见大人出来。衙役探身去扶,不料端坐着的大人突然重重地扑倒在地。众人惊看,只见知府大人已身首分离,血流如注,早淌了满满一轿鲜血。

  原来,五步刀自裁前已赏了知府一刀。这一刀好生了得,直到知府回到府上才见分晓。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

  200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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