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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可可西里腹地像野牛般疯跑着，枪手帕卓和他的老大夏尔巴贪婪地盯着窗外。他们知道，这里将给他们带来财富和好运。
突然，帕卓大喊一声：“老大，藏羚羊!”
这是一只幼小的藏羚羊，身上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它在软软的沙子上缓缓地跑着，动作优雅，就像是一位高贵的小公主。帕卓瞄准了小羚羊要开枪，夏尔巴却阻止他，命令司机打开车灯跟上去。
越野车跟着藏羚羊跑起来，夏尔巴对疑惑的帕卓说：“藏羚羊有追着自己的影子跑的特点，跟着它就能找到它们的老家。你开枪的时候，一定要让子弹从它们的一只眼睛进去，从另一只眼睛里出来，绝不能破坏它们的皮毛。最好是活捉它们再扒皮，这样能卖大价钱呢!”
不一会儿，他们果然看到了一群奔跑着的藏羚羊。帕卓的枪响了，一只藏羚羊马上倒下，又一只藏羚羊倒下……倒下的藏羚羊，子弹果真从它们的一只眼睛进去，又从另一只眼睛出来，帕卓的枪法让夏尔巴疯狂地欢呼雀跃。
当帕卓把最后一只藏羚羊放倒后，夏尔巴一拍大腿，惋惜地说：“哎呀，帕卓，要是留下一只活的就好了。”话刚说完，帕卓就冲他嘘声道：“老大，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羚羊。
夏尔巴一挥手，说：“上车!抓活的!”
越野车又疯狂地跟上去了。这是一只小藏羚羊，它没命地在越野车身边窜来窜去。突然，它停住了。也许是疯狂的越野车把它吓坏了，它竟然跪下，前面的双腿深深地跪进沙土里。抬头凄惨地望着帕卓和夏尔巴。
夏尔巴叫道：“快下车!抓住它!”
看到近在咫尺的小羚羊，帕卓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跑下车扑过去……突然，他感到脚下的沙子渐渐下沉。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向他袭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吃人流沙了!
帕卓急切地呼喊夏尔巴，但夏尔巴却死死地拽住那只小羚羊的后腿，全然不知帕卓的危险。
等夏尔巴听到帕卓的再次呼救时，帕卓已经被流沙慢慢“吮吸”到大腿了。夏尔巴急中生智，把手里拽着的小羚羊扔过去。帕卓从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了希望。一把抓住了小羚羊的后腿。只见小羚羊惊恐地向前一蹿。帕卓借力从流沙里拔了出来……
帕卓得救了，但他们身后的那辆越野车却被流沙吞没了。现在，所有赖以生存的东西都没了，他们绝望地坐在沙地上，等待死神的逼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帕卓觉得身后暖烘烘的，回头一看——是那只后腿受伤的小羚羊慈祥地望着他们，目光充满了温和、善意，仿佛忘记了他们曾疯狂地追杀过它。
小羚羊看到帕卓在注视它，就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前移动。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像要把他们带出去。夏尔巴拍了拍帕卓的肩膀。说：“跟着它走，也许我们能够活下去!”
他们就跟着这只小羚羊默默地走着，小羚羊仍然一瘸一拐、不急不忙，和他们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在可可西里，一只小羚羊和两个偷猎者如此亲密地走在一起，谁会相信这是真的呢?
突然，小羚羊停住了，冲着前方“咩咩”直叫。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两道沙丘中间横亘着一条30多米宽的沟壑，不断向远处延伸着……整个沟壑全是藏羚羊的骨骸，白花花的一片。
帕卓“扑通”一声跪在沙地上。热泪夺眶而出。他的头磕到地上，双手深深地扎进沙土里，抓出两把沙土抛向天空，哭着问夏尔巴：“老大，这是不是你常说的‘天葬台’啊?”
没等夏尔巴回答，一个苍老的声音就答道：“扎西得勒!”只见从白花花的骨骸里钻出了一位神秘老人，拿着猎枪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夏尔巴吃惊地问道：“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摸着下巴打量了他们一番后，说：“既然你们是小羚羊带来的，你们就是我尊贵的客人!可惜这里没有洁白的哈达和酥油茶，就让我为远道的客人烧杯水、做顿饭吧!”
说完，老人走到羚羊遗骸那里，取回一副完整的骨骸，砸折后放到一起，用火点燃里面的骨髓。不一会儿。火苗起来了。夏尔巴看着这位古怪的老人，试探着问道：“老人家，我们是考察队的，因为遇到流沙，车已经陷进去了，我们无法辨别方向，就跟着小羚羊来到这里。请问您是‘野牦牛队’的还是保护站的?”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给他们和小羚羊各舀了一瓢烧化了的雪水，然后在沙丘旁挖了一个地窝，让他们爬进去。接着，他又取出藏刀剔着被火烤熟的骨骸上的残肉递给他们。
望着面无表情的神秘老人，喝着滚烫的雪水，嚼着香喷喷的羊肉干，他们俩趴在温热的沙土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夜里，夏尔巴被刺骨的寒风吹醒，坐了起来。他只看到那只小羚羊蜷缩在沙窝里一动不动，而神秘老人却不见了。他急忙叫醒帕卓，说：“是不是我们的身份被老家伙识破了?他到保护站去报信了?”
帕卓也感到害怕。就跟夏尔巴一起匆匆忙忙地寻找那位神秘老人。他们朝最高的沙丘奔去，因为在高处能看得远些。当他们爬到沙丘的顶端，却看见老人一动不动地在沙丘的顶上坐着。老人怀抱猎枪，手上摇着转经筒，活像一座雕像。
夏尔巴说：“老人家，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吓了我们一跳!我还以为您走了呢!”
老人不动声色地问：“走?去哪?”
夏尔巴问道：“那您在这里干什么?”
老人说：“我在帮你们找乌兰乌巴湖!”
帕卓疑惑地问道：“半夜三更的，您找哪门子湖呀?再说，坐在这就能把湖等来不成?”
老人没有答话，眯缝着眼睛望着时隐时现的沙丘，突然大喊一声：“扎西得勒，快看，湖就在那边!”
他们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觉天地间一片茫然：“老人家，哪有什么湖啊?”
老人说：“你们看，那是地平线，有一小段比其他的地方亮，亮处下就是乌兰乌巴湖!只有在天放亮时才能看到，最多也就持续十分钟左右，你们顺着这个方向走，就可以走出可可西里了。”说完，他收起转经筒，放下猎枪，虔诚地对天作了个揖。
夏尔巴疑惑地问道：“既然你知道乌兰乌巴湖的方向。那你为什么还不走呢?你在说谎!”老人长叹道：“尊贵的客人。可可西里的野狼都不会攻击自己的同伴，你们是保护藏羚羊的，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欺骗你们呢?这里叫羚羊沟，是我的家呀!我怎么会弃家而走呢?如果没有这些白花花的羚羊骨，我就会被冻死、饿死、渴死!可你们相信吗?这些羚羊的骨骸就是当年我们留下的!我要在这里为它们守灵啊!”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羚羊沟的方向高喊，“苍天啊，我在这里向您赎罪哪!”没等他祈祷完，夏尔巴就从怀里掏出藏刀，狠狠地向他刺去。老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转经筒也随着沙丘滚了下去……
帕卓问夏尔巴为什么要对老人下毒手，夏尔巴说：“我们已经知道走出可可西里的方向了，还留他干什么!他要是‘野牦牛队’的人。我们俩不就全完了吗?现在只要我们走到乌兰乌巴湖，就能走出可可西里了!”
他们俩匆忙朝乌兰乌巴湖的方向出发，谁也没有注意，一个黑影正悄悄地尾随他们。他们看到沿途散落着许多藏羚羊的尸骸，还意外地发现一辆越野车留下的印迹。他们更加小心谨慎了——不知道这是“野牦牛队”留下的，还是跟他们一样的偷猎者留下的，无论是谁，他们都将面临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看到乌兰乌巴湖时，他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可一瞬间，帕卓发现夏尔巴呆住了。顺着夏尔巴那怪异的眼神看去。他也惊呆了——前方赫然停着一辆越野车，几十只被猎杀的藏羚羊的皮就晾晒在那里。从羊皮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枯草，而周围的草地是一大片血淋淋、赤裸裸的藏羚羊尸体……
令帕卓不忍目睹的是，一只从母羚羊腹中取出来的幼仔僵硬地躺在地上，而它的身旁竟有四个偷猎者围在一起啃着羚羊肉、喝着青稞酒。夏尔巴低声吩咐帕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干掉他们!”于是。帕卓毫不犹豫地端起猎枪，“啪啪啪啪”一连四枪，那四人应声倒下了。
突然，一只藏羚羊从死羊堆里腾空而起。冲他们飞奔过来，它浑身上下已经没有皮了，可能是被刚才的枪声震醒了。帕卓看到它的眼神。充满了惊恐、绝望，因为没有眼皮了，它想闭一下眼都不可能了。没跑几步，它就跌倒了，趴在地上抽搐着……
就在这时，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曾经给他们带路的那只小羚羊，凄叫着一瘸一拐地跑过去，跪在那只血淋淋的羚羊跟前，用稚嫩的小嘴叼着那模糊不清的乳头，啃了好久的“血奶”才抬起头，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巴疑惑地望着天空，发出一声声哀鸣……
帕卓被眼前的惨烈场面震撼住了，他扔下枪，闭上眼睛，一下子跪倒在地。夏尔巴却手舞足蹈地奔过去，一把抓住了小羚羊，把它吊在越野车上，然后掏出藏刀，冲帕卓狂叫；“快过来!帮我把它给扒了，皮子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帕卓看到夏尔巴狰狞的面孔，听着小羚羊“咩咩”的凄惨哀鸣，心脏不由得剧烈颤抖。他一把抓起沙地上的猎枪，对准夏尔巴的脑袋……
“砰”的一声枪响，夏尔巴脑浆迸裂，一头栽在沙地上。
帕卓却愣住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开枪哪，夏尔巴就上西天了，难道这是苍天对他们的惩罚吗?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又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砰”，又是一声枪响，帕卓手里的枪被打飞了。他这才醒悟，一定是“野牦牛队”来了，但当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那位满身是血的神秘老人——老人举着还冒烟的猎枪，瞪着眼睛慢慢地倒下去，倒在小羚羊的身边……
刹那间，乌云四起，狂风大作，刮得天昏地暗，沙尘顷刻把天空染成黄色。没等风停下，雷声划破长空，豆粒大的冰雹从天而降，接着天降大雪。把可可西里的天地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这一切很快都过去了。此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到可可西里的偷猎者，往往在不知不觉中遭到枪击，而且被枪击的人。子弹都是从这只耳朵进去，从另一只耳朵出来。有人说是“野牦牛队”干的，可“野牦牛队”也在寻找这个神秘的人物……
选自《百花》200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