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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年间，一位出使琉球国的使官还朝复命路过苏州。这位使官早听说虎丘山风景媚人，这次还朝路经此地，便想借机大饱眼福，故在苏州泊了船。苏州知府闻讯后，忙带领几位官员和苏州名流前去拜见，并在虎丘山上备下筵席，请使官饮酒观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使官触景生情，一时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起诗来。几位陪酒官员本想答对，可惜胸无点墨，皆是草囊之徒，哪有什么诗可吟！个个搜肠刮肚，胡诌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乞丐走到餐桌前讨酒吃。使官一见，勃然大怒，喝斥乞丐扫了他的酒兴，搅了众人吟诗的思路，命苏州知府将乞丐拿下问罪。
谁知乞丐听了，毫无惧色，说道：“我只道列位在此做什么大事，原来是在吟诗作赋。既然是作诗，我来讨杯酒有何搅扰的？列位可曾听说过唐朝大诗人李白？他面前坐了个皇上，一旁站着个贵妃，可他却神情自若，笔走龙蛇，写出堪称千古绝唱的《清平调》。列位老爷只因为我来桌前讨杯酒吃，就搅了您的思路，恐怕算不得什么诗翁吧！”乞丐几句话，说得几位府官面红耳赤。
这时，一位陪酒官员开了腔：“你一个乞讨的花子，不知从哪里听到些只言片语，竟敢在众位老爷面前调唇弄舌，故作玄虚！我来问你：《清平调》是什么东西？它是古风、律诗，还是绝句？”
乞丐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这《清平调》既非古风，也不是律诗和绝句。”
众人一听，忙问道：“你说说是什么诗体？”
乞丐说：“《清平调》三个字就是诗体。”
众人听了，一阵冷笑，又问道：“你可知道《清平调》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乞丐说：“《清平调》三个字，就是诗的意思。”
一个府官哈哈大笑，说道：“量你一个讨饭的花子，会有什么才学，告诉你吧，这三首诗叫七言绝句，是为咏牡丹而作。一个不懂诗体、不解题意的草囊之徒，也敢在众位老爷面前一派胡言，还不快快滚开！”
乞丐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刚才那位老爷说我一派胡言，那好，今天我不妨告诉众位，《清平调》三首，乃是三篇乐府。在诗词里面，凡可咏而不可唱者，谓之诗；可咏又可唱者，称之乐府。若这三首是诗，那题目就该是‘咏牡丹’，而不应叫《清平调》。当初，唐玄宗给李白出这个题目，其意就是要配管弦，使伶工演习以示天下无事，宴乐清平。李白的这三篇乐府受到玄宗的宠爱，以致千古流传。列位老爷身为朝廷命官，本该饱读四书五经，精通传世佳作；不想连这妇幼皆知的传世佳作，竟不识其体，不解其意。幸亏列位生在今世，如若生在唐朝，恐怕连给李白提灯笼的差事也轮不上了！”乞丐说完，对众人拱了拱手，又说，“小民无才，出口不周，望诸位老爷恕罪！”
乞丐一番话，说得几位府官无地自容。苏州知府喝道：“一个讨饭的花子，竟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将他拿下！”
几个侍从正欲动手，使官说道：“且慢。从古至今，总有一些人谈古说今，口若悬河，若让他提起笔来，却只字也写不出。听这个花子谈论《清平调》倒是头头是道，只不知他笔下的功夫如何？待我考他一考，若笔下功夫同说的一样，我情愿让他上座！”使官说完，问道：“你会做诗吗？”
乞丐答道：“小民不敢说会做诗，像李白那样的乐府想来做不出，若与在座的几位老爷和唱，恐怕还能应付得了。”
几位府官听了，肺都快气炸啦！使官忙命侍从取来笔砚纸笺，乞丐接过文房四宝，放在桌上，说：“哪一位老爷命一个题，限一个韵？”
使官说：“不拘题目，按登高远眺之意；至于韵嘛，谅你是个乡野粗人，也不好难为你，那就限个‘上’字吧！”
乞丐听了，略加沉思，提笔写了个“一”字，接着又写了个“上”字，然后搁下笔，故意装出写不出来的样子。
众人见乞丐发窘的样子，都掩口大笑。使官说：“看你这为难的样子，恐怕很难成篇了！”
乞丐看了使官一眼，说：“不瞒老爷说，小人做诗与李白有同样毛病，那就是先饮碗酒，然后才能成篇，如若酒不下肚，是很难写出诗文的。”
一位府官说：“这小子胸无点墨，只不过是想骗碗酒吃！”
使官说：“既然他说出口，就给他一碗酒吃，看他如何？”说罢，命侍从给乞丐斟上一碗酒。乞丐二话没说，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酒，乞丐又提笔写了个“一”和“上”字。写完后，又放下笔呆坐。
使官见乞丐又放下笔，不禁勃然大怒，说：“刚才赏你一碗酒吃，为何又只写两个字？”
乞丐说：“只因才多酒少，接济不上呀！”
一个府官说：“大人休听他胡言，这小子分明是个骗子，把他赶下山去算啦！”
使官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今天我非要看看他能写出什么样的诗文来不可。将坛中的酒全给他喝！”
侍从忙把酒坛抱到乞丐面前，乞丐随即倒了一碗，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五碗。喝完，乞丐抹了抹嘴，坐在桌前，提起笔来，“刷刷刷”一气写出四句诗来。侍从将诗笺呈给使官看。只见上面写着：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与青山傍。等闲回首白云低，四海五湖同一望。”
使官读完，不禁赞道：“好诗，绝妙好诗！”随即让众人传阅。众人阅后，也都同声喝彩。使官这才知道乞丐非平庸之辈，想请乞丐同桌共饮，吟诗作赋。可转身一看，乞丐已飘然离去，任凭怎样召唤，却头也不回。使官无奈，忙吩咐侍从尾随于后，探察乞丐去向。
侍从随乞丐下得山来，来到河边，只见岸边有条船，从船舱里走出几位绝色名妓，簇拥着乞丐上了船，替他脱去烂衣，除去破帽，换上新巾艳服，开船离去。
侍从忙向岸边的一位艄公打听：“刚才乘船而去的那位公子是何人？”
艄公看了一眼侍从，说道：“差官不是本地人吧？他是苏州有名的解元相公，姓唐名寅字伯虎。此人的书画文章皆居当今第一，是天下有名的才子。这位公子生性诙谐，玩世不恭，故叫他疯魔解元。”
侍从听了一惊，想不到这乞丐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就又问道：“他为何扮成乞丐？”
艄公答道：“唐寅今日领着苏州几位名妓，要到虎丘山游玩。忽闻苏州知府在虎丘山上设宴款待一位使官，便对几位名妓说：‘今日知府招待使臣，必有上等佳酿。我想戏弄他们一番，借机扰他几杯佳酿尝尝。’一位名妓听了，说道：‘相公乃当今才子，只须送个帖子，还怕不请你坐个首席！’唐伯虎说：‘写帖子求谒，是当今名士长技，我一向不屑于此。既然去吃他几杯，不如有个名目，吃得也觉有味。我想生个法子，既能取笑他们，又能吃到他们的佳酿。’另一个名妓说：‘要如此，除非做齐人乞食的事，只怕公子舍不下脸皮。’唐伯虎听了，双手一拍，说：‘妙计，妙计！才人玩世，何所不可！快快给我寻来破衣烂帽，扮成乞丐上山！’刚才我见他喝得醉醺醺地走下山来，想必是那些老爷被他耍了！”
侍从忙回到山上，向使官说了真相。使官大惊，悔道：“原来他就是唐伯虎。这样一位大才子，我竟当面错过，未能领教，真是有眼无珠，遗憾，遗憾！”
第二天，使官特意备了一份厚礼，进城拜访唐寅。唐寅拒了礼物，备了好酒佳肴与使官对饮。临别时，使官向唐伯虎求画。唐伯虎沉思片刻，便把昨天发生在虎丘山上的事构思了一番，画成一幅着色山水，题作《六如山人乞食图》。这幅名画被世人视为珍品，传留至今。
选自《故事林》２０００年第６期
谢纯万 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