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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这羊很反常：午后离群失踪，天黑却又自己回来，全身汗淋淋，肚子瘪塌塌，跳到院子里便疯狂地吃起来。
这是只奇特的公种羊，四肢发达，犄角雄健，毛色油亮，比一般羊大一圈儿，和小牛相似，好威武。主人爱它如命，每天都补贴上等的草料，怜惜地抚摸它的犄角，有时骑在它的脊背上。有人曾想用一匹上等英骏的马儿与他对换，主人连理都没理。它的失踪，羊倌不但受了责，还挨了鞭子。主人气急败坏地骂：“要是丢了它，小心你的狗命！”可羊倌无论怎样精心，也看不住它，它一闪就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主人不放心，这天就没把它撒群，套住犄角，系在桩子上，扔给一捆玉米秸。羊开始也闹了一阵，后来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过午，主人正蹲茅坑，忽听到“咯嘣”一声响。主人吓了一跳，不知何事，慌忙提着裤子跑出来。发现羊已经不见，手指粗的绳子齐刷刷地断了，离羊角上的绳套根有二尺来长。
主人边系裤子边跑到大门外，只见一个白影朝卧虎沟跑去。主人一惊，急回身带上钢叉，尾随其后，叫喊着追过去。
卧虎沟十几里长，深处密林遮日，连接着远山，曾有老虎出没，故名。但主人只是听说而已，没见过。沟里的狼、狐是很多的。主人担心，羊要遇上几只狼的话，很难逃脱的。又想，羊上这儿干什么？怎么连主人的吆喝声也听不到？
羊急匆匆地在山路上跑，把主人拉在一里之外。
羊奔向卧虎沟的最高峰——莲花山。莲花山四周有四座小山相围，很美。山顶下面向阳处有块平台，五间房子大小，不知如何形成。靠东是五十多米的断壁，断壁上矗立一块如牛形的“青牛石”，两丈多长，一丈多高。“牛”的前身探出，扑向断壁，像跳崖，很怪。羊径直跳到平台上，四处闻了闻，来回走了三圈儿，朝北深山处“咩”地一声大叫，这婉转而尖厉的叫声传出了很远很远。
主人在离山头有半里之遥的地方，就再也走不动了，张着嘴大口地喘着，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恰好这里有一棵井口粗的歪脖子大榆树，他就靠在树上休息。这树正斜对着山峰，就清楚地看到平台上的羊。
过了一会儿，忽听得山顶上风响。风响处，跃出一只斑斓大虎，尾巴摇摆着，见羊，发出低沉的吼声，跳到平台上的青牛石旁。主人见此，吓得没脉了，张着的嘴怎么也闭不上，颤抖的身体本能地躲在大树后，钢叉也掉了。
羊与虎对视了好一阵，一叫一啸算是见面礼。然后虎按了按前爪，半卧，尾巴扫得青牛石刷刷作响，虎视眈眈。羊则将肚子紧贴地皮，一步一步地朝后倒，眼睛瞪得滚圆，昂扬着头，使那两只弯曲粗壮的犄角更加威风凛凛。突然，羊站定，身子绷紧，“咩”地大吼，迅猛地向虎奔冲，近虎时，前腿腾空，后脚蹬地，划出一道弧线，两只犄角用力地向虎顶击去。
与此同时，虎也低鸣一声，身子旋空，用头对羊撞扑来。这一顶一撞，发出一个沉闷的“噔”的碰击声，随着这声音，只见羊虎各被弹回五六尺，落在地上。那羊从鼻孔中一张一翕地向四外喷着气，虎的尾巴也直竖起来。两个接连顶撞了十几次，不分胜负，便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怒视对方。一会儿它们再斗。总共有一个时辰，歇了三四次，仍不见高低。主人吓傻了，又看呆了，尿都尿到裤子里了。
又一次积蓄好气力后，出现了异常。羊后撤，一直撤出平台外三四丈远。虎感到疑惑，从半卧的迎敌的姿势中，惊奇地站起来，朝羊张望。可就在这瞬间，虎看见一个庞大的白团向自己射来，心里狂抖一下。羊如飞箭，借助助跑的强大惯力，直弹向虎。这增添的几丈远的迅急奔跑，不仅加快了速度，更增强了动力，这是一股强大内在的冲跑惯性和一种倔强不屈的拼命精神的有机结合，形成了排山倒海之势。虎感觉到如刀子一样风的力度，使它眼花缭乱，虎毛倒竖。它意识到，如果被羊雷电般地击中，准会脑浆迸裂的。羊来得太快了，来不及细想对策，怎么办？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虎毕竟是虎，在羊即将冲来的一刹那，虎没有接，而是轻轻地将身子向北一跃，跳出平台外，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可羊想改变方向或想收住是来不及了，只听得山崩地裂的“咚”的一声响，羊顶在青牛石的屁股上，那青牛石把羊反弹回有两丈多远！可怜这千千万万年的青牛石，被羊的两只有千斤之力的雄角飓风般地冲撞撼动了，不情愿地离开它脚下偎依了千万载的基石，带着悲鸣，滚下断壁。山谷的回音延续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羊在平台上躺在血泊里，角碎了，头碎了，留下了一曲英雄壮歌……
虎似乎愕然了。看着升向天空的尘烟，站着一动不动。好久好久，才跳上平台，走向羊，用爪子推推，用头拱拱，用舌头舔舔。羊安详地静静地睡着。虎便绕着羊的身子走了三圈儿，站在青牛石的根基上，仰天长啸，随后跳上山顶，一头向深山扑去……
选自《乡土》１９９９年第１期
